《焚偶》聆徵

12、Chapter 11 存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却还是惊醒了枕边的阿芷。

　　“要走了吗？”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睡意。“嗯，”我系着衬衫扣子，“今天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

　　她立刻坐起身，睡裙从肩头滑落：“我送阿离去学校吧。”我笑着摇头，替她拉好衣襟：“乖乖在家等我。大学里人多眼杂，你不习惯的。”她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那阿离早点回来。”

　　我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早安吻，尝到她唇间残留的茉莉清香：“冰箱里有吃的，微波炉热一下就好。记得锁好门。”

　　背着书包走出公寓时，我回头望了一眼。阿芷正站在窗前，隔着玻璃对我挥手。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像真人。

　　哲学系的教室依旧弥漫着旧书和粉笔灰的味道。同学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暑假见闻，而我独自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在课桌上轻敲。“离离！”同桌小妍兴奋地凑过来，“暑假过得怎么样？听说你搬出去住了？”

　　“嗯，”我勉强笑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一个人住？”她眨眨眼，“该不会是……和男朋友同居吧？”我的心猛地一跳：“别瞎说。是和一个……远房表妹合租。”

　　教授走进教室，开始了新学期的第一讲《存在与时间》。我翻开笔记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脑海里全是阿芷独自在家的模样——她会不会用微波炉？会不会不小心碰倒什么东西？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的意义在于时间性……”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怔怔地望着窗外。一片梧桐叶正缓缓飘落，在秋风中打着旋儿。忽然想起今早阿芷站在窗前的画面，那么美，却那么易碎。

　　课间休息时，我忍不住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家里监控的画面——阿芷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我的毛衣发呆。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让我心头一紧。“怎么了？”小妍探头过来，“一直看手机，在等谁的消息？”我慌忙锁屏：“没什么。”

　　下午的《形而上学》课上，教授正好讲到“灵魂与肉.体”的命题。同学们争论着意识是否能够独立于肉.体存在，而我却想起了痴心观的传说。

　　“如果灵魂真的存在，”一个同学发言，“那它是否需要一个载体？”教授推推眼镜：“这是个很好的问题。在柏拉图看来，灵魂是永恒的，肉.体只是暂时的容器……”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全班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对不起，”我低声说，“身体不太舒服。”

　　秋风卷起落叶拍打在我脸上。我一路跑回公寓，心跳快得发疼。推开门的瞬间，看见阿芷正蹲在阳台，给吊兰浇水。“阿离？”她惊讶地转身，“怎么这么早……”

　　我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心跳。“课……上完了？”她轻声问，手指抚过我的后背。“嗯，”我把脸埋在她颈间，“突然很想你。”

　　她温柔地笑了：“我也一直在想阿离。”

　　我牵着阿芷的手来到公寓顶楼的天台。从这里可以望见整座城市的轮廓，远方的大学校园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就是阿离上学的地方吗？”她倚在栏杆边，目光追随着归巢的飞鸟。

　　“嗯，”我从身后环住她，“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傍晚的时候，图书馆的灯光亮起来，就像星空一样美。”她转过身来，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可是我怕……怕被人发现我的不一样。”

　　我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不会的。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笑会哭，会疼会爱。”晚风拂起她的长发，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顺势靠进我怀里。

　　“今天上课的时候，”我低声说，“教授讲到灵魂与肉.体的关系。我在想，如果你的灵魂是从木偶中苏醒的，那现在的你，究竟算是怎样的存在呢？”

　　阿芷沉默片刻，轻轻握住我的手贴在她心口：“这里会为阿离跳动，会为阿离疼痛，会为阿离感到幸福。这样的我，算不算是真实的存在呢？”

　　远处传来晚钟的声音，悠长而宁静。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没有回答。

　　夜幕缓缓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我们在天台上相拥而立，直到繁星满天。晚风送来远处大学的钟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在我的心上。

　　阿芷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好奇的光芒：“阿离，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会去痴心观祈愿？那个道观看起来那么偏僻。”

　　我的心微微一颤，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沉默片刻，我决定告诉她那个传说，却悄悄改写了结局。“因为那里流传着一个很美妙的传说，”我轻声开口，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很久以前，有位道士爱上了一块灵石，日夜对着它诉说心事。他的诚心感动了天地，在一个满月之夜，灵石化作了人形。”

　　阿芷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呢？他们在一起了吗？”“是的，”我微笑着继续编织这个美好的谎言，“他们结为夫妻，过着幸福的生活。道士教会她人间的喜怒哀乐，而她则用永恒的生命陪伴着他。直到很多年后，道士安然离世，她又变回灵石，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的相遇。”

　　阿芷听得入神，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温暖的光：“所以阿离是去祈求这样的缘分吗？”我将她搂得更紧些，下巴轻蹭着她的发顶：“是啊。我去痴心观祈愿，已经整整三年了。”我轻声诉说，“从把你雕刻出来的那一天起，每一天我都会去那里。有时带着新雕的木偶，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三年来的每一次祈愿，都是希望你能获得生命。”

　　她睁大了眼睛，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三年……阿离等了我这么久？”“嗯，”我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想到真的灵验了。”“那我就是阿离的灵石姑娘，”她接话道，声音里满是甜蜜，“被阿离的诚心唤醒的灵石姑娘。”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真正的传说里，道士耗尽精魂唤醒了石妻，最终油尽灯枯而亡。石妻在他断气的那一刻重新化作顽石，碎成一地残片。

　　我不敢告诉她，每次手抖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道士临终的画面。更不敢让她知道，我可能正在步上同样的道路。“阿离，”她忽然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变回了木偶，你一定要找到我。”

　　我的心猛地一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别胡说，你不会变回去的。”她却执拗地看着我：“答应我。就算我变回了木偶，你也要把我带回家，每天和我说话。说不定哪天，我就又醒过来了。”

　　我望着她认真的眼神，终于明白她或许早就察觉到了什么。这个看似天真的姑娘，其实比我想象的要敏锐得多。“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答应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找到你。”

　　阿芷靠在我怀里，轻声哼起我教她的《牡丹亭》。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她温暖的体温，第一次如此强烈地祈求——祈求传说只是传说，祈求我们能拥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