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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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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城,鬼工坊
“这新魂就是有朝气,看看这干活多卖力!”监工的胖鬼差腰间别着满是倒刺的抽魂鞭,给自己斟来口小酒,“都不需咱管的。”
满鼻酒刺的同僚瞥向下方正兢兢业业给鬼俑制摸的亡魂们,附和说:“那可不,嘿,我觉着这次能管可久呢!”
宋时迁一行便是他们口中有朝气的亡魂,鬼俑坊老老少少,有力的出力,没力的抽两鞭子也有了力。
他们不知疲倦的搬运泥胚、捏制、晾胚、雕刻,井然有序,自成一体。像一尊尊没有思想的机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周而复始。
而这样的亡魂在这间不大的工坊中数以万计,他们有着统一的字牌,统一的任务。
有着不同的编号,代表他们的名字。
宋时迁不再叫宋时迁。
他将自己手中的泥胚捏制成型后,拿起自己的印戳盖上个章:【荒字:60391】。
这是他的编号。
宋时迁刚来就被这场景触动了某条神经,直到他被人安排着坐下,加入这换做阳间的话来说是死亡流水线的工坊。
他的灵魂就好像承受了某种无法承受之痛。
但他忘了。
那个做着转生成为富二代的美梦的他,求着“大佛”放他去做富二代的他,对徐崔说当上富二代勿相忘的他,在一口孟婆汤后什么都忘了。
一睁眼他就变成了60391,鬼差告诉他,他的任务就是将面前这坨泥巴捏成鬼俑的头模。
阴间的工坊自然阴得没边。
工作似乎是永无休止的,百泥胚是仅需一鞭子的。
毕竟鬼魂不会生病不会饿,纯鞭抽0污染。
毫无记忆的宋时迁在前辈的“开解”下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他不理解就这种没有报酬的活计,身边的同事居然卷生卷死的干,更不能理解的是今天没挨抽明天继续加倍干。
宋时迁时常会想:操,他们疯了吧?!
如果他还记得,他或许会连同那尊“大佛”的家里人都问候个周到。
但被分配到这不全赖陆谙,还要三个月前的奈何桥头说起。
自从陆谙那句“不能”和徐崔言之凿凿的分析后,这关乎他能不能成为富二代的心结就在他心底长成了参天大树。
宋时迁打小就知道机会是需要靠自己争取的,于是他心中一横,本着:这辈子没为什么拼过命,那就为下辈子拼个命。
他冲开鬼差,在陆谙面前跪下就是三个响头:“判官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小的上辈子行善积德只为下辈子有个好前程。”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那点心愿,富二代谁做不是做,多我一个不多。小人心愿达成,下辈子必定日日吃斋念您,夜夜高香奉您。”
陆谙身边的侍从惊了,奈何桥值守的鬼差愣了,峨冠玉面、八方不动的陆判大人,端在手中的茶盏碎了。
“来人,给我拖下去。”不知哪个鬼差大喝。
宋时迁顿时为自己的冲动买了个大单。
其他鬼都是喝孟婆汤的,而他直接被特殊招待。
硬灌。
当然在他的剧烈挣扎中只灌下去半碗。
“不许偷懒!给我了麻溜的干!”酒糟鼻挥舞着抽魂鞭虎虎生风,不知要落在哪个倒霉的亡魂身上。
宋时迁身边一位年长些的魂魄就着么遭了殃,鞭子带着倒刺甩在那亡魂背后,倒没出现什么痛色。
甚至看上去要比刚才更精神了,只是那亡魂的魂体孱弱一颤,变得更淡了。
“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一块抽!”
宋时迁闻声打了个激灵,忙低下头兢兢业业的捏起自己手中那团泥胚。
他脑中空得就像一张白纸,被人写上埋头做工的字,却在这一鞭子下无端起了一角翘痕。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样不对。有违什么…有违什么?
胖鬼差走出他的余光,眼前只剩脏乱的满是泥垢的地面,身边的亡魂同事在他陶轮上打好胚子,只需要他捏就可以了。
对,他只需要捏泥胚!
——他不记得了。
鬼差又回到监工亭,躺在上面就能将下面工作的亡魂一览无余。
“咱轮班也去鬼俑斗场玩两把?”酒刺鼻提议。
胖鬼差放下鞭子,摆摆手道:“不去不去,我可没那闲钱。”
“害,钱还不简单?阳间哪个不是烧成堆的,他们都在这儿了。我们帮他们…嗯?不是理所当然?”
两人目光一碰,同时心照不宣的扬起嘴角:“有道理,有道理~待会去,待会去!不尽兴不归!”
“那是自然,来!喝!”
鬼差交谈声被履带木齿的声音咬在了齿轮间的缝隙里,而制模坊的泥模被履带运往了下一个工坊。
最终的成品则会被送至阴界最大的销金窟——掷金骰场。
掷金骰场是阴界最大的娱乐场,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娱乐耍玩,面面兼顾。
其中鬼俑斗就是风靡此间,呼声入座最高的玩法。是由阴界达官贵人起头,众多鬼魂参与的娱乐观赏项目。
说通俗点便是赌博。
鬼俑坊做不动的亡魂们会穿上鬼俑坊特制的鬼俑铠甲,在围场中央的方寸之地决一死战,看客老爷只管下注即可。
有道是“原汤化原食”,不过如此。
斗场诸多,每日举行万场不等,因而对鬼俑的消耗是无休止的。
包括亡魂——阴界最不缺的亡魂。
毕竟,滞留与阴界的亡魂多得让恪尽职守的陆判大人都头疼。
遑论十殿阎罗,百万阴差和诸多游手好闲之辈。总之这亡魂甭管什么法子,能少一个是一个。
各府衙只道是: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根本忙不过来。”这是宋时迁不知多少次说出这句话了。
鬼差轮班,期间间隔三刻钟。
鬼魂不需要睡觉,工坊自然也不需要停止。
这便成了工坊亡魂难得的休息时刻,尽管仍有些尽职尽责的“傻子”们埋头哼哧哼哧的干,但“聪明魂”还是占多数。
“老伯没事吧?”宋时迁处于同事情义,“刚才那鞭子抽在身上疼…”吗?
宋时迁瞪大眼睛,或许上辈子的离谱糟糕事加起来都没有他此刻震惊。
那老伯正准备回话,话就卡在嘴边,下半身却突然消逝,就像泡沫般,被风吹散在空中炸出个无声的响,最后无影无踪。
“啊…又没一个。”不知是那个亡魂见此说道。
报幕般没有任何感情,似乎也没有思想。
只是陈述事实。
每天都有亡魂在工坊消逝,当然也每天都有新的亡魂加入,大家对此习以为常
这只是平平无奇的小事。
宋时迁看着自己沾满泥浆的手,陶轮上又被放上了新的泥胚,鬼差换值回来若无其事的记载,片刻从外面拉出名新的亡魂。
取代了那个位置,那个编号。
他想:在此之前,我是不是有个其他名字?
宋时迁看着盖在泥模上的【荒字:60931】,手中的动作依旧没停。
内心却排山倒海: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他无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下一刻鞭子破空而来,甩在宋时迁身上。毫发无伤,魂体却微不可察的颤抖一瞬。
就像被风差点吹熄的烛焰,颤巍着爆出焰光,证明自己的顽强。却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成为压死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工坊依旧无休止的运作着,一个念头却在宋时迁心底悄然萌发。
他开始观察身边的同事,开始趁着鬼才轮换的间隙同周边的亡魂搭话,开始输出他的观点,开始注意筛选那些附和他观点的亡魂。
永不停歇的,只有陶轮与履带嘎吱的工坊本就是一滩死水,就算有些异端也会被埋没在它的运作中。
于是乎没亡魂去告密,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邀功;于是乎宋时迁的“小动作”实施的相当顺利;于是会这滩死水中落下一点异色,迅速发展扩散。
一传十,十传百。
直到胖鬼差再次回来当值。
那日的鬼俑斗场他没能尽兴,才瓜分到的钱财一股脑砸下去也没能听见个响。理所当然的他把这件事归结于这些亡魂苦力身上。
他扬起抽魂鞭比平时抽得都用劲,可是他却发现了反常。
那些从来不敢正眼瞧他的亡魂们对他怒目而视,呆滞的目光中出现了一股名为反抗的光。
“我们凭什么要在这里捏泥模?”不知是哪个亡魂发问。
胖鬼差从善如流的搬出以往那套话术,但他发现似乎不管用了。
这问一石激起千层浪,击碎了平静的死水。
宋时迁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抱起泥胚往胖鬼差身上一摔,将鬼差砸了个趔趄,在他们心中高高在上,统御四方的鬼差似乎也不是不可战胜。
被宋时迁同化的亡魂揭竿而起,将当值的两个鬼差砸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
士气高涨的他们高喊着:“让我们休息,我们要休息。”
宋时迁跟着他们一同喊着诉求,只觉得血脉喷张,热血沸腾。虽然他依旧什么都不记得,但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但很快现实给他和他们来了一计重击。
突发的骚乱很快就被镇压,出乎意料的协调速度,似乎对处理这种亡魂反抗的事游刃有余。
很快,宋时迁就高戴主谋的“帽子”,被送到了工坊鬼差掌使的公堂之上,万众瞩目下,众目睽睽中。
理论上他这个主谋绝不屈服,可是理论在别人手上。
抽魂鞭再次落下,给宋时迁抽得一蹦三尺高,年猪般按也按不住。该说的不该说的,该招的不该招的,三鞭子下来他是真没招了。
他【荒字:90361】就是这么一个没骨气的魂。
这块反抗的小石头没有砸出任何水花,倒是让孟婆的业绩又翻了翻,送来新鲜出炉的孟婆汤给那些响应亡魂挨个灌。
“你叫什么?”
“啊…”
“很好,下一位。”
宋时迁就着么跪在高台上看着,滚动下喉结,分外谄媚的开口:“官差大人,罪也认了打也挨了,我去自罚一碗不过分吧?”
他看见那些喝碗孟婆汤的可都像没事人一样,都走了!
“想得倒美!”掌使醒木一拍。
宋时迁就知道这小魂要玩完了。
那掌使从令签筒摸出枚朱红刑签,洋洋洒洒写下两个大字,掷地有声,让跪伏在地上的宋时迁一惊。
他忘了前尘,当然也不识字。
鬼差唱道:“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者。下,拔舌地狱!”
宋时迁蒙了,宋时迁挣扎,宋时迁突然有些后悔。
“大哥,大哥…冤枉啊!冤枉!我错了我真错了,自罚三碗成不成!三碗!考虑一下啊!考虑…”
工坊再次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一如死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