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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说,直接投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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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的天空永远泛着一种幽青的暗光,死气沉沉。
当鬼差们拉开阳驿司大门上值时,门外已经围满了亡魂,都是前来领取阳间亲人烧寄过来的屋舍纸钱的。
“我我我,昨天的宋时迁!已经来过三趟了!”
宋时迁穿着这身家居常服,“力排众议”挤开一众身穿非红及紫寿衣,手脚不利索的老人亡魂,冲在最前面。
“哎呦,赶急忙慌的…”
“哎呀,我这把老骨头。”
宋时迁身后抱怨声此起彼伏,他也不管什么尊老爱幼,扬着手中的生辰八字冲到最近的窗口前。
窗口的鬼差瞄了这年轻人一眼,磨洋工般核对着亡魂信息,递出个牌子不耐道:“下一个。”
宋时迁领了牌子蹲着身体奋力钻出来,粗喘口气:“要老命了…效率这么低!”
他的签领符在阳驿司这卡了整整三天,这差个签字,那差个印戳的,今天才终于将手续办了个全乎。
也得亏自己年轻,精力旺盛,若是老些得,守个十天半月的也大有人在。
宋时迁时常忍不住怒喷:这都什么年代了,人间自助办公系统都迭代到5.0了,地府却还在纯人力办公。当差的就是好啊,上班先眯半只眼,在岗倒头就能睡。
好在他的怨气在看到属于他的豪华独栋欧式独栋花园别墅G1-12659时,释然了。
为什么是G1-12659?因为生产编号是这么写的。
宋时迁摸着鎏金雕花铁门,望着门后三层高的花园别墅,园里种满了纸扎红玫瑰,门廊下挂着一盏巧夺天工的琉璃金灯,单从外边便能看出里面的配置,金碧辉煌。
两个字:气派!
庭灯颤着幽光,配上黑洞洞的房屋和与欧式风格全然不搭的两位“金童玉女”,换做旁人当即就能脑补出一系列灵异故事。
当然宋时迁并不怕,因为他已经成了灵异中的那个灵了。
他已经接受了死亡的事实。
门前立着俩扮相喜庆的童男童女打着殷红的腮红,为他贴心的打开门,掬着笑脸一齐说着:“主人好,欢迎回家。”
“啊…啊好,都好。”
当然,如果忽略他们惨白怪异的妆容和散发出的刺鼻油墨味,宋时迁觉得确实挺好的。
“哇靠,宋哥!这些都是你家人烧的?!”
徐崔跟在宋时迁身后,面颊因为营养不良凹陷,颧骨突出,鼻梁上夹着副黑框眼镜,厚重的镜片下一双眼睛写满了羡慕。
宋时迁熟络的拦上徐崔的肩膀,笑说:“走!咱们进去瞧瞧!”
徐崔受宠若惊,扶了下镜框点头。
宋时迁被鬼差带到灵魂安置处后徐崔正漫无目从他面前游荡而过,二人就此搭上了话。
鬼差点他出来走程序领家人捎来的物品时,他便顺手将这个还算聊得来的朋友一同带了出来。
二人勾肩搭背进屋,皆不由得瞪掉了眼睛:“我擦…”
全屋定制欧式风格简洁大气,智能家居一应俱全,生前制作的机械装置排列有序,手稿成沓堆放整齐……关键是!
关键是!面额百亿的“天地银行”小山似的堆了满屋!!
宋时迁前世是个苦逼机械制图师,按理说这活计不说挥霍,至少衣食不愁。可惜偏生各种奇怪脑洞,酷爱捣鼓些小发明。
前脚赚后脚“烧”,命中注定与钱无缘。
银行卡里六位数三开头的余额已经是这辈子的极限积蓄了,现如今钱成沓摆在眼前堆成小山似的。
虽说面额离谱,可就算考虑地府通货膨胀…也够他挥霍到投胎那天了!遑论还有那么多个节!
“宋哥,你家人真在乎你…”徐崔闷声说。
徐崔没说错,宋时迁的家人很在乎他。
他死后第二日父母涕泗横流千里迢迢赶来,丧葬服务一条龙让他走得体面,元宝是成堆买的,纸钱亦是论斤烧的。
好在宋时迁对生死看得很开,已是前尘事他不过多纠结,要恨也是恨那万恶的甲方资本家!
千奇百怪的想法,无情的压榨!
宋时迁回过神来,正准备畅想自己地府的富豪人生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徐崔的低落。
“小徐,要不你就跟着我住?倒时搭伙投胎!”宋时迁拍着他的肩膀胡诌着安慰他,“古有桃园三结义,现有地府二结拜!”
他一直都是乐天派,只是工作压抑了天性如今变为鬼魂过后反倒返璞归真了。
徐崔被他这番话逗乐了:“哈哈哈哈!等喝了孟婆汤哪还记得呢!”
“对啊!”宋时迁一翻身躺在冥币堆上哼起了小曲,“‘过了桥你就走吧走吧~此生不怪你呀~’”
“谢谢你…”徐崔将眼睛藏在额发后。
他知道宋时迁在宽慰他。
徐崔并未过多提及自己的生世,但宋时迁以他散发出的气质和无意中念叨的什么“断更”“读者”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徐崔是个文字工作者,准确来说是个作家。孤独的作家或许小有不幸…
“小徐,你说这笔钱先用来干什么呢?”冥币充沛宋时迁脑中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全冒了出来,“要不造个全地形飞行器?不行不行…有钱就该干个大…”
当宋时迁从爆发户的兴奋中回神,捡起一同陪葬的小发明同徐崔介绍时,屋外的鬼差声如洪钟,打断了他兴冲冲的讲解。
“甲辰龙年丙子月乙巳日寅时亡人,宋时迁可在?”
“????”
宋时迁闻声一脸茫然地出门,只见一牛头人身,皂色衣裳体覆肩甲的阴差,鼻中哼出青烟,握着小臂粗细的锁链,身后跟一长串男女老少的亡魂。
马面哼出口赤色烟气,赤目圆瞪,面色阴森,道:“宋时迁,该上路了。”
按理说宋时迁本就是鬼,不该怕鬼。可面对对方极具压迫感的身形,以及凶恶非人的阴森面容,不由得为之一颤。
这让他有了另一种对死亡的实感。
“宋哥…”徐崔战战兢兢从他身后探出个头来。
“鬼差大哥们,好啊,”宋时迁调整好状态,抬步上前,面色不改的打招呼。
内心已经狂奔一串草尼玛:我去!这么效率…前脚刚到后脚就投胎啊!
那我的屋子呢!我的钱呢!我的…
我的畅意鬼生还没开始!倒也不必这么快就结束吧!
不待宋时迁多想,长链就绕上了他的双腕,连带着徐崔问也没问一同带走。
宋时迁口直问道:“牛头大哥,那我那些家产怎么办啊?”
牛头只哼了一声,将他拽了个趔趄。
宋时迁不得已跟上牛头的步子,目送他的家产远去,送小媳妇似的哀哀怨怨。
我的宝贝…永别了下次再见还会在见面吗?钱辈~下辈子一定要死死缠着上我啊!”
宋时迁面上有所谓,心底更是泪洒黄河边,就差给还没焐热的家产立个碑,日日祭拜。
徐崔与他齐肩走着,道:“宋哥,节哀。”
徐崔!好兄弟!大哥没用还拖了累你!
牛头拽着链子丁零当啷,浩浩荡荡的亡魂跟在他身后踏在轮回路上,远处忘川畔的彼岸花开的肆意妖艳,成就了此生最后一抹艳色。
队伍中不乏难释前尘不愿轮回的鬼魂,哭咽声此起彼伏或为今生泣,或为来世哀。
宋时迁逐渐接受与“钱辈”无缘的事实,瘪着脸走在队伍中,虽然也没那么能接受,但也确实没有过多伤心事。
他的一生家庭和睦,幸福美满,要提起伤心事除开苦逼牛马工作,也只有英年早逝,没谈过半个对象,就连个女孩手都没摸上。
倒是徐崔,被氛围感染抽噎着抹泪。
自诩大哥的宋时迁自然有着大哥的慷慨,就差输出那句:好兄弟!别哭,大哥的肩膀借你靠!
宋时迁跟着鬼众慢悠悠走着,突然冒出个疑问:“我们就这么直接入轮回?”
徐崔一脸恍然看他,周边鬼魂也咂摸回味来,或惊或疑,或惧或怕。
亡魂投胎按理说是需要依照前世功过审判的,若判下来,清者自清,浊者猪牛狗马畜生轮回。
马面将链子一扥,二话不说将宋时迁拽了个踉跄。
也对也对,就那阳驿司的效率,怕是要判个百八十年…宋时迁心说。
末了又为他转瞬即逝的钱默哀,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这地府投胎怎么就简化程序了呢!!
奈何桥头
缠着头巾古朴打扮的老妪用木勺搅着锅中咕嘟冒泡的汤,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奇珍异草,锅中的汤居然分层出五颜六色,冒出森绿色的烟。
桥头的队排的冗长,她用陶碗盛出递给排在首位身着病号服的老人,声音苍老而温和:“饮罢此汤,前尘尽消,此去轮回——”
“欸?老李头,你还记得我吗?”身后穿着病号服的老伯拽着同为病友的老李头问。
老李头手中还拿着空碗,眼神空洞,面色茫然,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低下头漫无目的往桥上走。
宋时迁排在队伍中探头张望,满是好奇,随手拉上身后的徐崔,问:“唉,徐崔你说我们下辈子能投个什么胎?你说我有没有做富二代的潜质?你怎么不说话…”
“没有。”寒冽的青年音,直接给他的富二代梦判了死刑。
???
宋时迁诧异回头,发现自己不知怎地拽上个身穿青苍色圆领缎袍,峨冠玉面的俊俏小生?
“不是哥们,你还…cosplay啊。”宋时迁一时嘴快,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被对方脸色冻了个寒毛倒竖。
宋时迁后知后觉的松手,在陆谙身后一众鬼差的惊异目光中,颇不好意思的掸了掸被他拽出来的褶子:“对,对不起啊。”
还挺有礼貌。
谁料对方没分出半分眼神看他,袖袍一挥带着身后一众随从,踏着四方步携风而去。
“绷着张死人脸,真是糟蹋长相。”宋时迁偏头和徐崔小声吐槽,“你说这地府当差的官架子都这么大吗?”
徐崔赶忙拽住宋时迁蠢蠢欲动准备踮脚张望的身体,低声说:“据我所知道他指定是个大官,你看到他胸前的补子没有?”
“奇形怪状的。”
徐崔解释道:“那是獬豸,是传说里威严公正的化身。”
不怪宋时迁常拿自己理科生身份说事,对于某些偏门的传统文化常识,他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文盲”。
“所以呢?”他问。
徐崔只得细心的为他分析,宋时迁面色由颇感兴趣转为骇然失色,仅用了三秒钟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我得罪了尊大佛?!”宋时迁惊声。
“陆判大人。您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啊。”
奈何桥头当值的鬼差瞧见这位鲜少出面的判官大人,皆是躬身捧出个恭维笑脸,混个脸熟。
“大人例行巡视,闲人退避。”陆谙身后鬼差大声唱道。
一向不喜排场的陆谙当即提手打断,说:“难得休沐,随便看看。”
当值鬼差见机灵,当即邀着判官大人到奈何桥旁一间茶舍入坐。
茶舍视野极佳,奈何桥、忘川以及边上的望乡台皆一览无余,茶也是常备着恰到好处的适口。
宋时迁望着那个端坐在茶棚内的判官老爷,低声徐崔问:“他不能使我绊子,让我下辈子做个穷光蛋吧。”
徐崔瘪瘪嘴一脸犹未可知的模样,宋时迁顿时心凉了半截。
相比较分去畜生道,他其实更怕做人,做个与钱辈无缘的人。
他无法再经历996那种生命无法承受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