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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狼烟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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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目睹官差行凶后,草儿的话更少了。她依旧做着日常的活计,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时常会望着远山出神,里面翻滚着铁柱看不懂的情绪。她练习写字(用树枝在地上)更勤了,那些奇特的符号仿佛是她与内心那个焦躁灵魂对话的唯一方式。
铁柱敏锐地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但他拙于言辞,不知如何开解,只能默默地打回猎物时,多分她一块肉,晚上将她搂得更紧些。世道如此,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力护着怀里的这点温暖。
然而,世道的残酷,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最初的征兆是天空。
一连几天,北边的天际总是灰蒙蒙的,不是阴天的灰,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某种不祥意味的昏黄。有经验的老猎人看了,会皱着眉头嘀咕一句:“像是…烧什么东西的烟…”
然后是关于“北边”的流言,开始像瘟疫一样在村子里悄无声息地蔓延。
去镇上用柴火换盐的人回来了,脸白得像纸,逢人便说镇上的粮价翻了几番,还有好多拖家带口从更北边逃来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蛮子…蛮子来了…见人就杀…抢光烧光…”
“蛮子”这两个字,像一块冰,砸进了每个听到的人心里。
恐惧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这个小小的山村。人们关门闭户,脸上没了笑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惊慌。连空气都变得凝滞而压抑。
铁柱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沉重。他进山更勤,但带回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动物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躲得更深了。他开始偷偷地加固那扇破旧的木门,在门后顶上一根粗壮的杠子。
草儿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心在不断下沉。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历史书上的记载、影视剧里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即将压到眼前的、血淋淋的现实。
蛮族南下。
这不是官差的勒索,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和毁灭。她所在的这个小村,在真正的战争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张。
一天夜里,狂风大作,吹得茅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突然,一阵急促、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响的战鼓,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腔调怪异的呼喝声,充满了野性和暴戾。
村子里顿时响起零星的狗吠,但很快又变成了恐惧的呜咽声,似乎被主人死死捂住了嘴。
铁柱猛地从炕上坐起,一把将草儿捞进怀里,捂紧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靠在炕边的斧头。他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呼吸粗重,在黑暗中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草儿能清晰地听到他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
那不是一支军队,听起来只是小股的蛮族游骑,前来探路或劫掠。
马蹄声在村子里穿梭,伴随着几声嚣张的呼哨,以及某户人家被强行破门的碎裂声、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怒吼声…但怒吼声很快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嚎,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只剩下蛮族骑兵得意的大笑和马蹄声再次远去。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但对于蜷缩在黑暗中、无力反抗的人们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每一秒,都是煎熬。
马蹄声终于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村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依旧呜咽,仿佛在哀悼着什么。
铁柱缓缓松开了捂着草儿的手,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湿了他的里衣。
草儿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粗糙的大拇指。她的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第二天天亮,恐惧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那户被破门的人家,男人死了,倒在血泊里,女人不知所踪,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和粮食都被抢走了。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近距离地降临到这个平静(即使贫困)的小山村。
村长,一个干瘦的老头,敲响了集合的破锣。村民们聚集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恐慌和无助。
“待不下去了…得走!”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往哪走?南边路上都是逃难的人,还有溃兵…死得更快!”
“不走怎么办?等着蛮子再来吗?”
“官府呢?官兵呢?”有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和绝望的眼神。官兵?朔风城都丢了,哪还有官兵来管他们这些草民的死活?
铁柱抱着草儿,站在人群外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草儿看着大人们脸上的绝望、争吵和麻木,看着那个死在血泊中的邻居,看着远处那昏黄不详的天空。
她心中的那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起来。
这个世道,没有给人留下苟活的余地。
要么在恐惧中等待死亡或掠夺,要么…
她的目光越过争吵的人群,望向南方。那里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未知的危险。
她的小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必须离开这里。
不是为了逃难。
而是为了…去寻找一条,能真正活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