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意外的降临 ...
-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嗖地一下就跳到了2018年1月。窗外是仙台干冷的空气,而屋内,虎杖家客厅俨然成了第二个图书馆,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刑讯室”——针对脑细胞的那种。
“呕——”
啊,又来了。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东野阳菜捂着嘴,脸色发绿地冲向洗手间。藤原健太一脸淡定地递过去一个塑料袋,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谢……呕……”阳菜的声音混合着不可描述的声音远去了。
健太叹了口气,推了推桌上另一叠卷子,语气平静无波:“习惯就好。我巅峰时期一天能吐五回。”他说这话时,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属于“前辈”的从容。
虎杖悠濯看着这场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把手里的数学参考书直接拍到这两个笨蛋脸上。
“这两个月的补习,真是让我把‘人间疾苦’这四个字嚼碎了咽下去又反刍出来再咽一遍。”悠濯心里疯狂吐槽,“世界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口袋,二是把自己脑袋里的知识装进别人脑袋!古人诚不欺我!这简直是对施教者精神和□□的双重凌迟!”
阳菜和健太这两个家伙,为了能和他们在高中继续待在同一个班级,简直是拼上了老命。那股毅力,说实在的,令人动容。
想当初他们吐了还会可怜巴巴地申请休息半天,现在呢?吐完了,漱个口,抹把脸,眼神涣散地又坐回桌子前,抓起笔继续和那些扭曲的字符和公式死磕。那场面,悲壮得悠濯都快看不下去了。
悠仁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他不像那俩一样达到生理性呕吐的境界,但也是一脸菜色,尤其是面对理科难题的时候,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倒是很乖,让做题就做题,让背诵就背诵,从不抱怨,就是效果嘛……嗯,至少态度是满分。
但最累的,绝对是悠濯和文也。他们俩,光荣地肩负起了另外三位“差生”的补习重任。不仅要时刻根据他们仨(主要是阳菜和健太)那比过山车还刺激的学习进度调整习题难度和方向,还要忍受他们那些能气活孔子的奇葩脑回路和清奇理解能力。
“东野阳菜!这个语法点我跟你讲了三遍了!三遍!你是金鱼吗只有七秒记忆?!”悠濯感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藤原健太!历史事件的时间线不是让你用来编故事接龙的!因果关系!我要的是因果关系!不是你的浪漫想象!”连千叶文也这种平时说话清冷贵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男子,都被逼得差点爆粗口——虽然最后关头他把那句疑似“八嘎”的音节硬生生咽了回去,转化成了一连串急促而压抑的咳嗽。
每当这种时候,阳菜和健太就会立刻化身最标准的士下座姿势,脑袋抵着地板,声音颤抖:
“非常抱歉!悠濯SAMA!文也SAMA!是我们太蠢了!”
“我们这就重做!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看着他们俩那副可怜兮兮、又带着明显黑眼圈的样子,悠濯和文也只能把那股快要喷发的暴躁硬生生咽回去,但语气里的火气实在是控制不住。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伙伴,跪着也要教完。
就在他们沉浸在这场水深火热的复习地狱中时,一个意外的阴影悄然降临。
爷爷倭助咳嗽了。大概在距离考试还有1个多月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咳了两三天。大家都没太在意,毕竟倭助爷爷每年换季的时候都有点爱咳嗽,吃了点常备的止咳药,似乎也就好了。
结果好了没两天,咳嗽又开始了。起初依然不明显,不是一直咳,声音也不大,悠仁和悠濯忙着复习,倭助又总是背着他们咳嗽,他俩就一直没注意到。但之后这咳嗽就这么断断续续、缠缠绵绵地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
直到悠濯和悠仁好几次看到爷爷会无意识地用手按压胸口,眉头微微皱着。
“爷爷,您是不是胸口不舒服?”悠仁放下手里的单词本,担心地问。
“没事,老毛病了,有点闷而已。”倭助摆摆手,试图掩饰。
但悠濯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适。
“不行,得去医院看看。”悠濯的态度很坚决,“咳嗽这么久没好,还胸闷,必须去检查一下。”
最终,在悠濯和悠仁的坚持下,他们陪着倭助去了杉沢医院。
检查的过程很常规,听诊,拍片……等待结果的时候,气氛还算轻松,悠仁甚至还在小声背着英语范文。但当医生拿着片子和报告出来,表情变得凝重时,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虎杖先生,”医生的声音很谨慎,“从片子上看,肺部有一个阴影……需要进一步检查,但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悠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没听懂,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悠濯的心脏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但或许是曾经经历过父亲虎杖仁的死亡,那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失去感让她比同龄人多了一份诡异的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扶住了倭助微微颤抖的手——爷爷表面依旧严肃,甚至试图挺直腰板,但他冰凉且轻微颤动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医生,”悠濯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镇定,“请问现在最可能是什么情况?最好的治疗方法是什么?我们需要准备什么?”
详细的检查确认了最坏的猜测——肺癌,恶性肿瘤。医生解释说,考虑到爷爷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手术风险太大,不建议进行。最好的方案是住院进行化疗,试图控制癌细胞的扩散,同时需要非常精心的照顾。
从那一刻起,倭助就再也没能回家住过。医院的那个单间,成了他临时的“家”。
生活的节奏瞬间被彻底打乱。悠濯和悠仁每天放学后,先是雷打不动地进行五人组的复习——这几乎成了某种维系正常感的救命稻草——然后立刻赶往医院陪伴爷爷。
阳菜、健太和文也也时常来看望,但以前那个虽然面容严肃但说话和蔼的老头,似乎被病痛和烦躁折磨得变了样,变得异常暴躁。
“又跑来干什么?!”倭助往往会没好气地呵斥,“马上就要考试了!时间多得没处用吗?滚回去看书!”
“我们担心您……”阳菜小声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别在这里碍眼!考不上好班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他总是用最凶的语气,赶他们走,催促他们去学习。
阳菜和健太这两个单细胞生物看到倭助爷爷这个样子止不住地掉眼泪,但是他们知道,最难过的是悠仁和悠濯。
阳菜、文也和健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悠仁和悠濯,只能是在学校里更加沉默地陪伴着他们,帮忙处理掉所有琐事,尽量减轻他俩的负担。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悠仁和悠濯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坚强。两人照常上学,照常参加地狱复习,照常去医院,甚至还能在爷爷发脾气的时候跟他顶两句嘴,仿佛生活只是多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而非天塌地陷的灾难。
然而,悠濯心里清楚,这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的痛苦。尤其是对悠仁而言。
另一方面,这两个月的魔鬼补习,也让悠濯彻底认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完了,没戏了。”悠濯看着阳菜和健太最新一次的模拟卷成绩,内心一片冰凉。“我就算把知识嚼碎了喂给他们,他们的肠胃也吸收不了啊!”
悠仁靠着惊人的毅力和不算太差的底子,勉强能在升学班的边缘疯狂试探。但阳菜和健太……他们的成绩距离升学班的标准,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看着考砸后两人那副天塌下来、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悠濯和文也对视了一眼。几乎不需要语言交流,一个共同的念头就在瞬间达成了共识。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俩放弃进入升学班,一起去普通班。
但这个决定绝不能现在告诉他们。以阳菜和健太的性格,尤其是爷爷生病后,悠濯还在拼命帮他们复习的情况下,他们要是知道了,绝对会内疚到想要切腹自尽,甚至可能直接放弃考试。
“就这么定了。”悠濯用眼神示意文也。
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于是,复习照常进行。只是悠濯主要负责出题和骂人(主要是骂阳菜和健太),而讲解习题、耐心(偶尔崩溃)疏导的重任,大部分落在了好脾气的文也身上。悠仁则继续和他的理科难题死磕,完全没注意到另外四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关于未来班级的“阴谋”。
初中升高的考试终于在一片低气压和紧张中到来又结束。
结果毫不意外。阳菜和健太的成绩稳稳地停留在普通班区间。悠仁险之又险,擦着边挤进了升学班的门槛。而悠濯和文也,依旧是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和第二。
成绩出来后,阳菜和健太彻底蔫了,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整天唉声叹气,都不敢正眼看悠濯和文也。
悠仁试图安慰他们:“没事啦!咱们下课、放学、放假还是在一起的啊!不要难受了!再说了,你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不需要懊悔!”
健太一听,立刻被点燃了:“哦!说得对!悠仁!我们尽力了!”
但阳菜却更郁闷了,她哀怨地瞪了悠仁一眼:“……悠仁,你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在说‘没错你们就是笨蛋所以尽力了也就这样了’,而且为什么悠仁你明明一脸呆样都考上了啊!这不科学!”她几乎要泪奔,一想到新闻社那帮狐朋狗友肯定会嘲笑她被年级第一第二辅导了两个月还是这成绩,她就想原地消失。
悠濯和文也看着这一幕,默契地什么也没说。让他们先难受几天好了,也算是报了他们俩这两个月差点被气得脑出血的仇。
不久后,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了学校领导办公室,只是这次,坐在校长对面的,只有悠濯和文也两个人。
“你们说什么?”校长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虎杖同学,千叶同学,你们确定吗?放弃升学班,要去普通班?”
“我们确定,校长先生。”悠濯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为什么?要知道升学班的师资和氛围……”
“因为我们想和另外三位朋友继续在一个班级。”文也接话,声音清冷却不容置疑,“我们认为,同伴的重要性,有时胜过班级的差异。”
校长看着眼前这两个学校最顶尖的学生,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们的情谊,但是……这对你们自己的发展或许不是最优选择。”
悠濯笑了笑:“校长,如果您担心的是成绩和学校的荣誉,我们可以保证,无论在那个班级,我们的成绩都不会下滑。而且,我们愿意代表学校参加所有的学科竞赛。”
文也也点头附和:“是的,我们可以以此作为条件。”
校长可耻地动心了,毕竟以前这两人实在难请动去参加比赛。
校长沉吟了片刻,看着两人坚决的表情,终于松口:“……好吧。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但是记住你们的话,竞赛荣誉,就拜托你们了。”
“当然没问题。”悠濯和文也相视一笑。
于是,当高中部分班信息贴出来的那天,阳菜和健太几乎是抱着“瞻仰遗容”的心情,哭丧着脸去找自己和朋友们的名字——然后彻底傻眼了。
“诶?!诶诶诶?!!”阳菜的尖叫差点掀翻公告栏的顶篷。
“我、我们……和悠仁、悠濯、文也……还是一个班?!”健太使劲揉着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悠仁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公告栏,又猛地扭头看向旁边一脸云淡风轻的悠濯:“小濯!这……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连我都瞒着!”
悠濯只是微笑不语。
倒是文也,轻轻推了下眼镜,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我们五个依旧在一起,这样不是最好吗?”
愣了几秒后,阳菜和健太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猛地看向悠濯和文也!
“是你们!是你们对不对?!”阳菜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们为了我们……”
“放弃了升学班……”健太接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下一秒,两人真的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试图抱住悠濯和文也。
“呜呜呜对不起!是我们太笨了!”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悠濯嫌弃地躲开他们的鼻涕眼泪:“行了行了,丑死了。真要谢的话,下次考试千万别不及格。”
“嗯嗯嗯!”两人疯狂点头。
健太一抹眼泪,大手一挥:“为了庆祝!今晚我请客!吃大餐!谁都不准抢!”
阳菜也抽噎着附和:“对!吃最贵的!”
热闹之下,悠濯却留意着悠仁。他看起来很高兴,和大家笑闹在一起,但悠濯能感觉到,那笑容底下,藏着沉重的疲惫。
是的,疲惫。自从爷爷住院后,悠仁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他默默地接过了爷爷以前的工作,每天早起做早饭和午餐便当、洗衣服、规整院子。下午的补习他依旧认真完成,考试前也会像普通学生一样紧张地复习,考试完甚至还关心悠濯的另一个考试:“小濯,你空间里的政治考过了没?”
在医院里,他还能和爷爷拌嘴,试图活跃气氛。回到家,他会笑着对悠濯说:“小濯,早点休息。”
他表现得那么正常,那么可靠,甚至比悠濯这个内心装着成年人灵魂的人更像一个坚强的守护者。
但悠濯知道不是这样的。她知道哥哥内心的惶恐和悲伤远比她自己要深重。毕竟,悠仁是真正在这个世界从小长大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面最亲的亲人可能离去的噩耗(父母的早逝对他而言并无实感)。他只是在硬撑,把所有情绪都死死地压在心里,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哥哥,必须坚强。
悠濯能感觉到,那股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已经快到极限了。
果然,一天晚上,看着哥哥如常地和自己说早点休息,悠濯总觉得哥哥的微笑下面在哭泣着。悠濯回自己卧室后就进入了空间,在空间里,她看着哥哥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走在床边坐下,然后突然肩膀开始耸动,哥哥赶紧拿被子捂住头,显然他是不想让自己听见。
悠濯出了空间,小跑到悠仁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看到悠仁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那团被子在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没有犹豫,悠濯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那个蜷缩起来的、颤抖着的身体。
悠仁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小濯?”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惊慌,试图掩饰。
悠濯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仿佛堤坝终于崩溃,短暂的沉默后,被紧紧抱住的悠仁再也忍不住,反手死死回抱住妹妹,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放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恐惧、无助、悲伤和对未来的迷茫。他哭得像个走丢了的孩子,而不是那个能轻松闯过极限体能王、能打跑不良少年的“西中之虎”。
悠濯就这样安静地抱着他,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膀,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提供着支撑。
不知道过了多久,激烈的痛哭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最终,精疲力尽的悠仁在抽噎中沉沉睡去,即使睡着了,手还紧紧抓着悠濯的衣角。
悠濯小心地帮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哥哥即使睡着也依旧带着一丝不安的睡颜。
“笨蛋老哥……”她在心里轻声说,“在我面前,没必要一直假装坚强啊。”
第二天早上,当悠濯走出房门时,悠仁已经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了。他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那种有点傻气却无比可靠的笑容。
“哦,小濯,早上好!早饭马上就好!”
仿佛昨夜那个崩溃痛哭的少年只是一场幻觉。
虎杖悠濯看着这样的哥哥,心里微微发酸,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
“嗯,早上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