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叶子》癸卯秋

9、第9章 星星

　　又一场周测考完，周测只考语数英，即便如此，谢韶乐还是觉得累，回到寝室他吧唧一下瘫在陈迹床上，陈迹只能坐在床沿。
　　“这考的什么东西啊？谁出的题啊？我的命不是命吗？”谢韶乐喃喃出声，像被吸干了精气。
　　张思睿和他半斤八两，这两人一个躺左边一个躺右边，庭岸苔连连点头予以肯定：“你俩还挺对称。”
　　他评价完，把桃子分给寝室的人，是周彩云叫老家的亲戚寄来的，个头小，但原生态无污染。
　　张思睿接过：“语文考的什么东西？文言文那什么什么退之那句话翻译成什么啊？”
　　李盛啃了一口桃子：“我觉得‘退之’应该是‘使之退却’的意思。”
　　张思睿：“...有道理哦。”
　　李盛：“你翻译成什么？”
　　张思睿：“退后...你应该是对的。”
　　庭岸苔拿着桃子，欲言又止。
　　谢韶乐好不容易想起来他们讨论的哪一句，看见庭岸苔的表情，问：“你觉得是什么？”
　　庭岸苔平静地说：“‘退之’是韩愈的字。”
　　张思睿：“......”
　　李盛：“......”
　　陈迹顿了一下，把洗好的桃子递给谢韶乐，叶载春笑了。
　　“你怎么知道？”谢韶乐瞪着眼问。
　　“书上有啊，《师说》下面。”庭岸苔一本正经地说。
　　谢韶乐怒了：“这又没考过，你看这干什么？”书太多，他们一般只看画起来的重点。
　　“看过一眼就记住了啊。”庭岸苔无辜地说。
　　陈迹沉默，作为对手，他知道庭岸苔的记忆力有多恐怖。
　　在场除了庭岸苔都和叶载春都乐不出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开心？你也对了？”谢韶乐看着叶载春。
　　“不，因为他生性爱笑。”庭岸苔抢话。
　　叶载春：“？”
　　谢韶乐打破沉默：“英语读后续写又考的什么东西？那小男孩的妈妈死了然后续写什么？”
　　陈迹：“？”
　　叶载春：“？”
　　李盛：“哈？”
　　张思睿：“什么玩意儿？”
　　庭岸苔：“...谁死了？”
　　谢韶乐感觉哪里不对，警觉地坐起身来：“...那小男孩妈妈跟他说再见，然后小男孩把白色的花递给他，不是他妈妈死了吗？”
　　陈迹：“......”
　　庭岸苔：“...那你怎么解释后面他妈妈又出现了呢？”
　　谢韶乐：“做梦呗！”
　　所有人：“......”
　　谢韶乐在一室沉默中意识到什么：“...所以这篇讲的是什么？”
　　叶载春笑着说：“小男孩妈妈要去外省出差，小男孩放学把路上摘的花送给妈妈，妈妈接过去才走的。第一段应该要续写小男孩独立生活的情节，第二段写他们重逢的情节。”
　　庭岸苔啃了一口桃子，笑得发抖：“很遗憾，本场考试无人伤亡，除了你。”
　　谢韶乐感到人生一篇灰暗，一头扎进陈迹被子里，一动不动。
　　陈迹：“......”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盛爆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另外几个人也没憋住，寝室里一通傻乐，陈迹无奈地提起嘴角。
　　突然，庭岸苔大喊一声，猛地一抖，甩手把桃子扔了出去！
　　叶载春眼疾手快扶住他：“怎么了？”
　　“里面有虫子！活的！我靠我靠我靠我靠！”庭岸苔崩溃了。
　　从没见过庭岸苔这副样子，叶载春攥紧他的手，擦干净他碰过桃子的地方，柔声问：“你怕这个？”
　　谢韶乐又直起身，陈迹走过去捡起桃子，拿过来，庭岸苔猛地后退。
　　“里面没东西。”陈迹仔细看了一遍。
　　“真有，呕儿，真有。”
　　李盛和张思睿走到刚才桃子落地的地方，仔细找了一圈，发现了一条虫子。
　　李盛：“...好恶心，谁来解决它...”
　　陈迹抽了张纸，上去把虫子碾死，丢进了垃圾桶。
　　“不愧是你，倒霉熊。”谢韶乐摇着头说。
　　“为什么叫倒霉熊？”叶载春忍笑。
　　“因为本人实在倒霉。”庭岸苔又活过来了，回答。
　　谢韶乐解释：“他每次抢红包都抢到最小的，石头剪刀布没赢过，考试只要是蒙的题必错，我猜这一袋桃子只有这一个有虫。”
　　“倒霉熊很厉害啊，这样也是第一名。”叶载春摸摸他的背。
　　陈迹无声地同意。
　　风水轮流转了一通下来，没人笑得出来了，都舒展累了一天的肩背，洗漱躺下，今天没有作业，因为明天体检。
　　叶载春躺在床上，看着上铺庭岸苔的床，打开小熊饲养手册，在“爱吃西瓜”后面加上：害怕虫子，给他的食物要看仔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是一种比较罕见的倒霉小熊，未来要给他带来很多好运。
　　第三天，高二体检，七班排在中间，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叶载春把庭岸苔护在怀里，一路挤了出来。
　　“哎哟我真服了，圆的给我挤成扁的。”庭岸苔叉着腰说。
　　叶载春失笑，问他：“今天没吃早饭，头晕吗？”今天体检需要空腹。
　　“不晕不晕，还没菜到那种程度”，庭岸苔笑了，然后清咳了一声，说：“以后早饭随便买点吧，也不是非要喝的，什么方便拿什么，别太麻烦。”
　　叶载春在两个月的观察中发现，庭岸苔似乎非常不愿意麻烦别人，能独自解决的绝不影响他人，叶载春没有问什么，也没急着要他心中所谓自己人的位置，只说：“好的。”
　　这次体检不过走个过场，连身高体重都是直接自己报，由同学进行记录，连测都省得测了。
　　“这边是测视力的，人少一点，先排队测视力吧。”
　　庭岸苔应了，走到队伍末尾。
　　快排到他们的时候，他听到前面女生的讨论声。
　　徐芳因：“好不喜欢测视力啊，我视力太差了，每次看不清视力表都好尴尬...”
　　林晴丝：“哎，我也是。”
　　庭岸苔走上前笑着说：“害怕的再准备一会儿，我先！”
　　徐芳因被他听见了话有些不好意思，拉着林晴丝退后。
　　庭岸苔把体检单交给医生，站在测视力的黄线后面，遮住左眼。
　　医生一点一点网上指，指到中间，庭岸苔就说：“看不清。”
　　叶载春估计了一下，他大概两三百度。
　　庭岸苔换了右眼。
　　医生指向较低的位置。
　　“看不见。”
　　医生指向0.8的位置。
　　“看不见。”
　　医生指向0.4的位置。
　　“看不见。”
　　林晴丝：“......”
　　徐芳因：“......”
　　医生指向0.2的位置。
　　“看不见。”
　　医生：“........”
　　林晴丝：“？”
　　徐芳因：“？”
　　叶载春：“？”
　　医生指向顶上最大的那个。
　　庭岸苔大声说：“看不见！”
　　林晴丝：“！”
　　徐芳因：“！”
　　叶载春：“？！”
　　庭岸苔上前拿体检单，医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同学拿好。”
　　他笑着大摇大摆走回来，说：“哪里丢人了？”
　　两位女生被他震慑了，现在一点都不怕尴尬，只觉得敬佩。
　　林晴丝表情一言难尽：“......您老慢走，看清路别摔着。”
　　叶载春欲言又止，等测完全部，四人坐到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
　　庭岸苔无所谓地笑笑：“我的左眼是天生的弱视。”
　　叶载春心里一紧。
　　“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这个一般要十二岁之前治疗才有效，我当时已经来不及了，就没治好。”
　　“但你的镜片看起来很薄？”
　　“他两只眼睛度数差的太远，全配出来根本看不清路，只能配一只眼镜，另一只眼睛配平光镜。”谢韶乐解释。
　　叶载春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模糊起来，皱眉问：“怎么会发现得那么晚？”
　　庭岸苔摇头晃脑：“哎呀这个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很小就上小学了，那时候在老家，查得不严就上了，然后转到这边，年纪太小正规的学校都不要，只能进了个查得不严的新小学，这学校在四年级之前根本没有体检，我就在那时候才查出来。”
　　叶载春抿了抿唇，问：“为什么这么早上小学？”
　　庭岸苔叼着土豆条，说：“家里没大人，就扔进学校了。”
　　谢韶乐叼着筷子问：“你今年几岁了来着？”
　　庭岸苔嚼巴嚼巴：“你猜。”
　　叶载春回想他的体检单，算了算他的年纪，内心多少有些震撼。
　　他看着眼前似乎不着调的少年人，意识到他一路走来或许比别人更加困难，更加坚定，格外强大。
　　“其实最上面那一排我能看见的。”庭岸苔突然乐起来，打断他的思绪。
　　“那为什么不说？是想安慰两位女生？”叶载春回过神，问。
　　“不，”庭岸苔摇摇手指，边说边笑，“是因为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棍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指哪里。”
　　陈迹从饭盆里抬起头。
　　谢韶乐哈哈大笑：“难怪你每次测得那么快。”
　　叶载春无奈，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笑。
　　庭岸苔“哎”的一声打断他的思绪，说：“别心疼我，在座各位都比我老，记得爱幼。”
　　谢韶乐瞪他一眼：“你怎么不知道尊老呢？”
　　“你是老吗？”
　　“嘿！你...”
　　坐在回去的校车上，叶载春轻声问他：“那只眼睛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
　　“嗯...只能看到东西模糊的影子，左右晃一圈，眼前都能看到星星，跟小时候仰望星空似的。”庭岸苔靠在凳子上，整个人陷在阴影里。
　　“你喜欢看星星？”
　　“还好吧，小时候看到的星星很好看。”庭岸苔答，阳光照着他双眼，琥珀色的瞳孔沐浴在阳光下。
　　“那只眼睛看月亮，会觉得它像星星吗？”
　　庭岸苔笑了，其实他那只眼睛根本看不见月亮，他说：“我不需要星星，我还有另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