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唐玄晚

43、值得吗？

　　调查在黑暗中艰难地进行，如同在布满蛛网的迷宫里摸索。叶苏凝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迟颜更是几乎不眠不休，将那些尘封的、被刻意掩盖的碎片一点点挖掘出来。

　　阻力巨大。似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碍着她，几次关键的线索眼看就要浮出水面，却总在最后关头诡异地中断。这反而更加坚定了叶苏凝的决心——姐姐的死，绝对隐藏着惊天秘密。

　　转机出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名曾在宗人府当差、如今重病垂危的老吏，在收到一笔足以让他家人后半生无忧的银钱后，终于在弥留之际吐露了一段被深埋的往事。

　　他断断续续地回忆，当年那桩所谓的“巫蛊”案，证据其实漏洞百出。那被当作铁证的、写着帝王生辰八字并扎满银针的木偶，其木材和墨迹都很新，根本不像是埋藏多年的旧物。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震怒异常，根本听不进任何辩解。而当时负责协理此案的皇贵妃（如今的太后）……似乎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是她“发现”了最关键的证据，并且力主严惩，以儆效尤。

　　老吏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那叶婕妤……死得冤啊……她只是……只是撞破了不该撞破的秘密……”

　　“什么秘密？”叶苏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老吏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着，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太后……与……当时的禁军副统领……私通……被叶婕妤……无意撞见……”

　　如同晴天霹雳！

　　叶苏凝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椅背上，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太后……私通？

　　姐姐……是因为撞破了这个天大的丑闻，才被灭口的？

　　那陛下了？他当时那般震怒，是真的相信了巫蛊之说，还是……他根本就是知情的？甚至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维护太后的声誉，顺水推舟，默许甚至参与了这场构陷？！

　　难怪……难怪证据如此拙劣，案子却审得那么快，处决得那么干脆！

　　难怪木清辞会说姐姐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却又不明说！她当时已是太子妃，或许隐约知道些什么，却无力阻止，甚至自身难保！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原来她恨错了人！她处心积虑扳倒的木清辞，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出来承受恨意的幌子！而真正的凶手，竟然高踞慈宁宫和龙椅之上！

　　那个她曲意逢迎、甚至怀上其子嗣的帝王，那个她曾以为只是昏庸好色的男人，竟然是害死她嫡姐的帮凶甚至元凶之一！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叶苏凝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毯。

　　“娘娘！”挽翠和迟颜惊呼着冲上前。

　　叶苏凝推开她们，扶着桌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狗皇帝！ 老妖妇！

　　她竟然……竟然还在仇人面前承欢卖笑！还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巨大的恶心和憎恨几乎将她吞噬！

　　接下来的几天，叶苏凝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呕吐，不再不安，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沉寂笼罩了她。她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表面上看，她甚至比以往更加温顺恭谨，对帝王的关怀应对得滴水不漏。

　　暗地里，她调动了全部的心力和资源。她不仅要为姐姐翻案，更要彻底撕开那对至尊母子伪善的面皮！

　　她找到了当年为姐姐验尸的仵作的后人，威逼利诱，拿到了其先祖偷偷留下的、记录着叶婕妤尸体颈部有不明勒痕而非所谓“自缢”的隐秘手札。

　　她通过木清辞当年留下的一些极其隐晦的线索，顺藤摸瓜，竟然找到了那个早已“病逝”多年的禁军副统领其实是被秘密处决的证据，以及他生前偷偷藏匿的、与太后往来的一些信物！

　　证据链一点点完善，虽然依旧艰难，但足以撼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宫墙。

　　时机成熟。

　　这一日，帝王正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议事。叶苏凝穿着一身素服，未施粉黛，捧着厚厚的卷宗，径直闯了进去！

　　“陛下！臣妾有惊天冤情上奏！求陛下为臣妾那含冤而逝的嫡姐叶苏蕊、为先帝的叶婕妤做主！”

　　她跪在地上，声音清晰而悲怆，将所有的证据、证词、疑点，条理分明地一一呈上！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几位重臣面面相觑，冷汗涔涔。这可是牵扯到太后和先帝时期的大案！更是当今陛下亲自经手定案的！

　　帝王的脸色从惊讶到阴沉，再到一种极其难看的、强压着震怒的铁青！

　　“青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案先帝早已定论！你竟敢妄议翻案，质疑先帝？！”他猛地一拍桌案，试图用威严压服她。

　　叶苏凝却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是冰冷的泪水和决绝的恨意：“陛下！先帝若在天有灵，见到亲生骨肉被如此构陷冤杀，而真凶却逍遥法外，甚至蒙蔽圣听，才会真正震怒！这些证据桩桩件件在此！陛下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核查！若臣妾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将证据高高举起：“而当年被指为主谋的皇后娘娘木氏，经臣妾查证，与此案并无干系，甚至曾试图为叶婕妤辩解，却反遭疑忌！她亦是此案的受害者！求陛下明察，还废后清白！”

　　她不仅要为姐姐翻案，更要趁此机会，将木清辞彻底摘出来！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补偿。

　　帝王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尤其是那些指向太后的蛛丝马迹，脸色变幻不定。他当然知道此案有疑点，甚至……他知道的比叶苏凝查到的更多！但为了皇家颜面，为了……他必须将错就错！

　　可现在，叶苏凝将这一切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了朝臣面前！

　　若再强行压下去，必然引发朝野动荡，史笔如刀！

　　权衡利弊，牺牲一个早已失势、且确实可能知情的太后，来保全他自己的圣明和皇家最后的体面，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良久。

　　帝王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此事……朕会彻查。若叶婕妤果真含冤，朕……定还她公道。”

　　“至于皇后木氏……”他顿了顿，极其复杂地看了叶苏凝一眼，“既已查明清白，即日起，恢复其后位，迁回坤宁宫。”

　　一场惊天风波，以这样一种方式，暂时落下帷幕。

　　太后被变相软禁于慈宁宫，非死不得出。涉及此案的一干人等，或被清算，或悄然消失。

　　叶苏凝跪在御书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旨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姐姐，你的冤屈，妹妹今日终于为你洗刷了。

　　可是，还不够。

　　真正的仇人，还在那龙椅上安稳地坐着。

　　她缓缓站起身，抚摸着隆起的腹部。

　　孩子，对不起，你的父亲，是娘亲不共戴天的仇人。

　　坤宁宫。

　　木清辞看着前来宣旨、并迎她回宫的太监，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和疲惫。

　　她看着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的叶苏凝，轻轻叹了口气。

　　“值得吗？”她问。

　　叶苏凝没有回答。

　　木清辞摇了摇头，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向那座曾经属于她、如今却更像巨大囚笼的宫殿。

　　经过叶苏凝身边时，她极轻地说了一句：

　　“这皇宫……果然是要不太平了。”

　　叶苏凝站在原地，望着那座巍峨的宫阙，眼中寒光凛冽。

　　是的，不太平了。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而她和陆芷拧之间，那用谎言、鲜血和仇恨铺就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