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唐玄晚

42、静心养胎，勿问世事

　　自长门宫回来后，叶苏凝像是被抽走了魂。木清辞那句“我和你姐姐叶苏蕊，自幼相识”如同魔咒，日夜在她脑中盘旋，搅得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她试图回忆姐姐生前的一切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与木清辞相关的蛛丝马迹。姐姐温柔娴静，偶尔会望着宫墙方向出神，却从未提过与当时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有任何交集。若真是自幼相识，为何姐姐只字未提？若真是情谊深厚，木清辞又为何在姐姐遭难时毫无作为？甚至……姐姐的死，是否真的与她有关？

　　无数疑问像藤蔓般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令她窒息。

　　她开始暗中调查。利用手中渐渐掌握的权柄和人脉，她小心翼翼地探听一切与已故嫡姐和废后木清辞相关的陈年旧事。过程极其艰难，许多知情人早已不在人世，或者三缄其口。

　　但零星的碎片逐渐拼凑起来——

　　木清辞未出阁前，确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时常参加一些诗社雅集。而她的嫡姐叶苏蕊，同样才华横溢，虽家世稍逊，但因容貌才情出众，也曾受邀参加过几次……

　　有老宫人模糊记得，似乎很多年前，还是太子妃的木清辞曾在御花园偶遇一位弹琴的秀女，两人相谈甚欢，甚至后来还召见过几次……那秀女的眉眼，依稀与如今的青妃有几分相似……

　　还有人说，当年那桩轰动一时的“巫蛊”案，牵扯甚广，似乎背后另有隐情，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越是深挖，叶苏凝的心就越沉。她发现自己过去所以为的“真相”，可能只是一个被精心构建的假象。她一直以来的恨意和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自我厌恶。

　　她为了一个可能错误的仇恨，扳倒了一个可能无辜的人，甚至不惜将自己和师父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揽月阁内。

　　叶苏凝抚着剧烈跳动的太阳穴，脸色苍白。孕期的反应加上心绪不宁，让她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娘娘，您多少用点参汤吧，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挽翠捧着汤盏，忧心忡忡。

　　叶苏凝挥挥手，毫无胃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姐姐温和的笑脸和木清辞最后那疲惫平静的眼神。

　　“迟颜，”她唤来心腹，“之前让你查的事情，还有没有新的线索？尤其是……关于当年那桩‘巫蛊’案，最初是由谁揭发的？经手的有哪些人？”

　　迟颜面露难色：“娘娘，年代久远，许多卷宗都已封存或销毁，当年经手的内侍宫女也大多……不在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陛下震怒，下令严查，是由当时的……皇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协同内务府和宗人府主理此案。”

　　太后？

　　叶苏凝的心猛地一沉。先帝的皇贵妃，如今的太后，常年礼佛，深居简出，几乎不过问世事。她会与姐姐的死有关吗？

　　线索似乎又绕进了一个更深的迷宫里。

　　宸华宫。

　　陆芷拧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废后风波余震未平，六宫事务繁杂沉重，更重要的是，叶苏凝那日“去父留子”的疯狂宣言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头顶，让她夜不能寐。

　　她能感觉到叶苏凝最近的异常。那份偏执的疯狂似乎沉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疑虑和不安的沉寂。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带有攻击性地靠近自己，反而像是在暗中调查着什么。

　　陆芷拧心中警铃大作。她害怕叶苏凝查出一些不该查的东西，害怕那刚刚勉强维持住的、脆弱的平衡被再次打破。

　　更让她心惊的是，太后宫中近日似乎也有些异动。虽然依旧平静，但前往祈福请安的次数似乎频繁了些，太后身边那位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嬷嬷，也曾“无意间”问起过青妃的胎象和……废后的近况。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陆芷拧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风暴的中心，就是那个怀着龙嗣、手握权柄、行事越来越难以预测的叶苏凝。

　　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日，她终于寻了个由头，亲自去了一趟长门宫。

　　木清辞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她依旧坐在窗边，气色却比上次见时好了不少，显然叶苏凝的“关照”起了作用。

　　“皇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木清辞语气平淡，带着淡淡的疏离。

　　陆芷拧屏退左右，看着她，单刀直入：“你对她说了什么？”

　　木清辞抬眼看她，笑了笑：“我能说什么？一个废人罢了。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看来……搅乱了一些人的心了。”

　　陆芷拧眉心紧蹙：“木清辞，你知道些什么？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事情，早已盖棺定论。”木清辞打断她，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陆芷拧，你我都身在其中，是棋子也是执棋人，有些真相，揭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她。”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陆芷拧：“你护着她，我知道。但有些路，走错了就是万劫不复。你确定她现在做的，就是你想要的？”

　　陆芷拧哑口无言。

　　她想要什么？她只想要叶苏凝平安。可如今的叶苏凝，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未知的深渊狂奔，她拉不住，也拦不住。

　　“你好自为之吧。”木清辞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不再看她，“也告诉她，适可而止。否则，引火烧身，悔之晚矣。”

　　陆芷拧心情沉重地离开了长门宫。木清辞的警告言犹在耳。适可而止？现在的叶苏凝，怎么可能适可而止？

　　当夜，叶苏凝收到了一份来自宸华宫的“赏赐”。

　　是一盒极其名贵的安神香料，以及几本精心挑选的、关于育儿养生之道的古籍。

　　附带的字条上，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话：「静心养胎，勿问世事。」

　　字迹是陆芷拧的，语气是她一贯的疏离命令。

　　叶苏凝拿着那张字条，反复看了很久。她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那不易察觉的、笨拙的关切和……恐慌。

　　师父在害怕。

　　害怕她继续查下去？害怕她查出更不堪的真相？还是害怕她彻底失控？

　　叶苏凝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

　　火光映照着她晦暗不明的脸庞。

　　勿问世事？

　　怎么可能。

　　她已经踏入了这漩涡中心，就不可能再抽身而退。

　　为了姐姐，为了师父，也为了自己肚子里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她必须知道真相。

　　哪怕真相残酷得足以摧毁一切。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宝宝，别怕。”她低声自语，“娘亲会弄清楚一切的。”

　　然后，该偿还的偿还，该守护的守护。

　　这条染血的路，既然走了，就要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