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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凉意与妄念 ...


  •   自诊出喜脉,叶苏凝便被无形地囚禁在了荣宠与危机并存的牢笼里。帝王的厚赏、皇后的关怀、各色人等的探望,将揽月阁围得水泄不通,却也隔断了所有她真正想见、或怕见的人。

      比如陆芷拧。

      宸华宫那边始终静悄悄的,如同深潭古井,再无波澜。陆芷拧称病不出,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接触,自然也隔绝了她。

      叶苏凝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秋意渐浓、开始凋零的景色,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比这秋风更萧瑟。

      现在,连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她总是躲着自己。用最决绝、最彻底的方式。

      “师父……”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所以才会这么在意……在意到连见都不敢见了?”

      这个念头大胆而荒谬,却像野草般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若非如此,那日的失控一吻算什么?那句“玩火”算什么?听闻她有孕后那瞬间碎裂的眼神又算什么?

      若全然无情,合该冷漠到底,又何至于此?

      心口泛起细密的酸疼,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病态的甜涩。

      正胡思乱想间,帐帘被轻轻掀开,挽翠引着一位面生的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衣着体面,举止沉稳,一看便知是高位妃嫔身边得力的心腹。

      “奴婢参见青妃娘娘。”宫女恭敬行礼,“皇贵妃娘娘听闻青妃娘娘玉体欠安,特命奴婢送来一些温补的药材,并传句话。”

      叶苏凝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那宫女:“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宫女垂着眼,语气平板无波,如同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皇贵妃娘娘说,秋深露重,猎场到底不比宫中周全。让青妃娘娘自己小心点,天气凉,早点回宫去将养才是正理。”

      自己小心点…… 天气凉,早点回宫去……

      字字句句,听起来皆是疏离客套的关怀,透着贵妃应有的、居高临下的分寸感。

      可叶苏凝却从那冰冷的语调里,硬生生听出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别样的意味。她是在提醒自己营地危险?是在催促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

      “皇贵妃娘娘……”叶苏凝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哽咽,“她……她怎么样了?她的伤……可好些了?胃口可好?”

      那宫女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依旧垂着眼回道:“劳青妃娘娘挂心,皇贵妃娘娘凤体正在慢慢康复。”

      这官方至极的回答,并不能满足叶苏凝。她看着宫女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想到陆芷拧独自一人在宸华宫帐内,不知如何自苦,一股巨大的冲动和委屈猛地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颤:

      “回去告诉皇贵妃娘娘……”

      她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惊世骇俗的话低低地挤了出来:

      “我……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挽翠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惊呼出声,慌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那一直低眉顺眼的宫女也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写满了震惊与骇然,失声惊呼:“青妃娘娘!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万万不可啊!这种话可说不得!若是让陛下、皇后娘娘听见……”

      这可是龙嗣!是皇家的血脉!岂是她一个妃嫔能说不生就不生的?这是大逆不道!是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的妄言!

      叶苏凝却像是豁出去了,她紧紧盯着那宫女,眼圈泛红,执拗地重复道:“你就这样去回禀皇贵妃娘娘!就说……是我不想生!”

      她要知道陆芷拧的反应。

      她要用最极端的方式,逼出她那冰封面具下最真实的情绪。

      她想知道,自己和她之间,除了君臣师徒,除了算计利用,除了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到底……还有什么?

      那宫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疯子,张了张嘴,终究不敢再接这话,只慌忙低下头:“奴婢……奴婢只负责传皇贵妃娘娘的话。药材已送到,奴婢告退!”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退出了帐篷,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上天大的麻烦。

      帐内重归寂静。

      挽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那种话怎么能说啊!若是传出去……”

      叶苏凝却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靠回软枕上,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她知道的。

      她当然知道这话有多危险,多愚蠢。

      可她忍不住。

      她只是……太疼了。

      也太想她了。

      “出去吧,挽翠。”她声音疲惫至极,“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挽翠担忧地看着她,终究不敢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叶苏凝独自躺着,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身下的锦缎,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入鬓发。

      师父……

      你听到这样的话……

      会有一点点……在意吗?

      而此刻,逃离揽月阁的宫女心有余悸,快步回到宸华宫帐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狂跳的心脏,进去回话。

      帐内,陆芷拧依旧坐在窗边,如同泥雕木塑。

      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复述了青妃收到药材和话后的反应,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狂言。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贵妃的脸色。

      帐内死寂一片。

      良久,上方才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

      “知道了。”

      “下去吧。”

      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比刚才让传话时还要冷静。

      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叩头退下。

      直到帐内彻底只剩下她一人。

      陆芷拧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才缓缓地、一点点地佝偻了下去。她抬起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混合着剧痛、惊怒、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的哽咽,死死堵了回去。

      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她怎么敢……怎么敢有这种念头!

      为了什么?

      为了谁?

      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早已伤痕累累的掌心,旧伤崩裂,鲜血渗出,染红了洁白的纱布。

      她却感觉不到疼。

      只有心脏的位置,像是被那句话彻底洞穿,留下一个呼啸着冷风的、空洞洞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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