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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喜脉惊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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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叶苏凝的嗜睡与倦怠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偶尔还会泛起恶心。她只当是心绪不宁、伤势未愈加之秋末寒凉所致,并未十分在意。
这日,帝王兴致颇高,率众妃嫔于猎场观看最后的围猎比武。场面喧闹,旌旗招展,马蹄声、呼喝声、号角声不绝于耳。叶苏凝强撑着精神坐在观猎台上,只觉得阳光刺目,周遭的声音嗡嗡作响,吵得她头痛欲裂,胸口越发闷得慌。
廖颜浠打扮得光彩照人,正娇声与帝王点评着台下哪位儿郎骑射更佳,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沈梦璃也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场中比试,偶尔与身旁的郡主低声交谈几句。皇后木清辞依旧端庄含笑,目光温和地扫视全场。
陆芷拧坐在帝王另一侧,面色沉寂,目光落在远处,不知在想什么。自那日被叶苏凝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搅乱心神后,她似乎更加疏离,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叶苏凝接触的机会。
叶苏凝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袭来,眼前的人和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她下意识地想去端旁边的茶水,手指却虚软得不听使唤。
“青妃姐姐脸色怎地如此苍白?”坐在她不远处的曾妗晞似乎注意到她的不适,小声问了一句。
这一声引来了些许目光。
陆芷拧的视线也下意识地扫了过来,看到叶苏凝那毫无血色的脸和额角渗出的虚汗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收紧。
“没……没事……”叶苏凝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想站起身,“臣妾只是有些头晕,想先……”
话未说完,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眼前骤然一黑!她身体一软,竟直直地从座位上滑落下去!
“娘娘!”
“青妃!”
惊呼声四起!
场面瞬间混乱!
就在叶苏凝即将摔倒在地的刹那,一道身影竟比最近的宫人更快!陆芷拧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想要去扶——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一直侍立在帝王身后的俞晚,因职责所在本就关注着全场,在叶苏凝倒下的瞬间已飞身上前,堪堪在她落地前将人扶住!
“青妃娘娘!”俞晚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急,他半跪在地,小心地托着叶苏凝瘫软的身体。
陆芷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被俞晚护在怀中的叶苏凝,看着她昏迷不醒、脆弱苍白的脸,再看到俞晚那毫不掩饰的担忧惊惶,她的脸色一瞬间白得吓人,眼底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快传太医!”帝王已站起身,脸色凝重地喝道。
皇后也急忙上前,指挥着宫人:“快!将青妃小心抬回营帐!小心她的伤!”
一阵忙乱后,叶苏凝被迅速抬离了观猎台。
宴席自然不欢而散。
皇帐内,气氛压抑。太医匆匆赶来,屏息凝神为昏迷的叶苏凝诊脉。
帐外围了不少人。帝王、皇后、廖颜浠、沈梦璃、曾妗晞、周旋等妃嫔皆在等候消息,神色各异。陆芷拧站在稍远的位置,面沉如水,目光落在紧闭的帐帘上,看不出情绪。
俞晚守在帐外,身姿笔挺,面色紧绷,紧握的拳背青筋隐现。
良久,太医才擦着汗从帐内出来,跪地回禀。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太医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透着小心翼翼,“青妃娘娘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娘娘已有近两月的身孕,因近日忧思过虑、操劳受伤,胎象略有不稳,方才一时气血不足,才会晕厥。需得好生静养,万不能再有闪失……”
身孕!
近两个月!
这两个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帝王先是愕然,随即龙颜大悦,笑声洪亮:“好!好!天佑朕之子嗣!赏!重重有赏!太医,务必给朕保住皇嗣!”
皇后木清辞脸上也适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连忙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那笑容深处,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飞快掠过。
廖颜浠脸上的娇笑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妒恨,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她入宫时日也不短,恩宠不断,却迟迟未有动静,如今竟被一个入宫不久的新人抢了先!
沈梦璃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淡然。
曾妗晞低下头,掩去眼中神色。
周旋则是吓得脸色更白,几乎要缩到人后去。
而站在稍远处的陆芷拧——
在听到“身孕”二字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脸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昏迷的叶苏凝还要苍白,毫无血色。
近两个月……
那正是叶苏凝承宠不久的时候……
是了,她是皇帝的妃子,承宠,有孕,是天经地义,是莫大荣宠。
可是……
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
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刃生生剜去了一块,鲜血淋漓,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她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支撑着她没有失态。
帝王喜悦的声音,皇后的道贺,旁人或真或假的恭维……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不清,嗡嗡作响。
她只觉得冷。
一种从骨髓里透出的、绝望的冰冷。
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唯有垂在身侧、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在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喜脉……
原来那日的晕眩、嗜睡、恶心……皆是因此。
原来……终究是如此。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眼底所有翻腾的、几乎要溢出的痛苦死死锁住。
再睁开时,已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沉寂。
她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恭喜陛下喜得龙裔。臣妾昨日旧伤复发,有些不适,恐过了病气给青妃,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帝王回应,她已转身,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青竹。
唯有那走过的地面上,悄然滴落了两点极细微的、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入尘土,消失不见。
而她袖中紧握的掌心,早已一片血肉模糊。
杀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