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唐玄晚

23、秋狩暗流

　　秋狩第二日，气氛明显与首日不同。经昨日黑熊惊驾一事，护卫更加森严，帝王眉宇间也添了几分沉郁，但皇家威仪不容懈怠，狩猎依旧照常进行。

　　叶苏凝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用脂粉仔细遮掩了。她依旧坐在观猎台上，姿态端庄，目光却比昨日更加沉寂，偶尔掠过皇贵妃帐幔的方向，那里帘幕低垂，不见人影。听闻贵妃娘娘凤体因昨日受惊兼之伤口疼痛，需在帐中静养，今日不便观猎。

　　皇后木清辞端坐主位，仪态万方，言辞温和地安抚着在场受惊的妃嫔宗妇，尽显一国之母的雍容气度。只是那双总是含着慈悲笑意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慎，目光在台下纵马奔驰的年轻将领们身上停留片刻，又淡淡移开。

　　台下猎场，骏马嘶鸣，箭矢破空。

　　除了皇室宗亲，一些得宠的武将勋贵子弟亦在场上展现英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沈老将军的幼女，沈梦璃。她未像其他女眷般坐在台上，反而穿着一身火红的骑射装，亲自挽弓策马，奔弛于猎场之中。她箭法精准，身手矫健，眉宇间带着将门虎女的飒爽英气，每每猎得猎物，便引来一阵喝彩，连帝王也偶尔颔首表示赞许。

　　“沈妹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个娇柔的声音在叶苏凝身侧响起。

　　叶苏凝侧目，见是近来同样颇得圣宠的西域美人廖颜浠。她生得深目高鼻，肌肤胜雪，一身异域风情的华服，环佩叮当，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撩人风情。此刻，她正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美目望着场下的沈梦璃，语气听着是赞叹，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较量。

　　“廖妃姐姐说的是。”叶苏凝淡淡应和，并不多言。这位西域宠妃性子热烈直接，争宠之心昭然若揭，叶苏凝不欲与她过多交集。

　　廖颜浠却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凑近了些，带着香风的呼吸拂过叶苏凝耳际：“青妃妹妹昨日真是福大命大，幸好有贵妃娘娘舍身相救……啧啧，那场面，想想都让人后怕呢。”她话里有话，目光探究地落在叶苏凝脸上。

　　叶苏凝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确是托贵妃娘娘洪福。”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避开了廖颜浠的目光。

　　廖颜浠轻笑一声，也不再追问，转而将目光投向台下，语气慵懒：“说起来，俞晚将军今日似乎还未下场？听闻他昨日护驾时被熊爪擦伤了手臂，也不知严不严重。”

　　俞晚。禁军副统领，年轻有为，深得帝心，亦是皇后母族着力培养的年轻一代将领。昨日黑熊突袭，他确实率部最先冲上前护卫。

　　叶苏凝指尖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情绪。俞晚……这个名字，在她入宫前，曾与嫡姐有过婚约。嫡姐去后，他便一直未曾娶妻。

　　“俞将军英勇，自有太医照料，廖妃姐姐不必挂心。”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说话的是坐在另一侧的嫔妃曾妗晞。她性子柔顺，平日不争不抢，在宫中存在感颇低。此刻她微笑着打圆场，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怕廖颜浠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

　　廖颜浠撇撇嘴，显然没把曾妗晞放在眼里，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一名宫女低着头，快步走到叶苏凝身边，悄声禀报了什么。

　　那宫女名唤迟颜，是叶苏凝提拔上来的，心思细腻，行事稳妥。

　　叶苏凝听完，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对周围几人道：“诸位姐姐慢坐，臣妾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离开观猎台，回到自己帐中，迟颜才低声道：“娘娘，打听清楚了。昨日推搡之人，是周嫔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当时人多混乱，她自称是被人群挤撞，才不慎碰到了娘娘。内务府查问过，那宫女吓得魂不附体，口径一致，查不出别的。周嫔那边也喊冤，说自己全然不知情。”

　　周旋。周嫔。家世不高，性子有些掐尖好强，平日喜欢巴结高位妃嫔，尤其是……廖颜浠。

　　叶苏凝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不慎？挤撞？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昨日那一下，力道和角度都太过精准，分明就是要将她推入死地。

　　是周旋自作主张，想替廖颜浠除掉一个竞争对手？还是有人借周旋的手，一石二鸟？

　　甚至……目标可能本就不是她，而是那个必然会出手相救的皇贵妃？

　　“本宫知道了。”叶苏凝声音平静，“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

　　“是。”迟颜应下，又道，“还有……俞晚将军那边，递了话过来，询问娘娘是否安好。”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苏凝的脸色。

　　叶苏凝沉默了片刻。俞晚……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是因为嫡姐，还是……

　　“回复俞将军，本宫无恙，谢将军挂心。请他安心养伤，恪尽职守。”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保持着妃嫔与臣子应有的距离。

　　迟颜退下后，帐篷内重归寂静。

　　叶苏凝缓缓走到帐边，掀开一丝缝隙，望向外面。

　　猎场喧嚣依旧，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每个人心底的暗潮汹涌。

　　皇后，贵妃，宠妃，将门之女，失势嫔妃，青年将领……每个人似乎都藏着秘密，每个人都在博弈。

　　而她，已然被卷入了这漩涡中心。

　　昨日那一推，是警告？是试探？还是真正杀招的开始？

　　她抚上胸口，那里揣着那瓶未能送出的金疮药。

　　陆芷拧的伤，俞晚的关切，暗处的黑手……

　　这秋狩之地，比那朱红宫墙之内，似乎更加危机四伏。

　　她必须更加小心。

　　也必须……更快地找出那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