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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裂痕与药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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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匆匆赶来,场面混乱而紧张。帝王亲自扶着陆芷拧坐下,眉头紧锁,看着太医为她清理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与怒意:“务必仔细诊治,不得留下任何疤痕!”
陆芷拧却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过分淡漠。她微微侧着头,任由太医处理伤口,消毒的药液触及皮肉带来刺痛,她也只是睫羽轻颤了一下,连哼都未曾哼一声。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被划破的绯色衣袖上,仿佛那伤口并不在她身上。
叶苏凝被人搀扶着站在一旁,毫发无伤,只是官袍沾染了些许尘土,显得有些狼狈。她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陆芷拧流血的手臂上移开,那抹鲜红刺得她眼睛生疼,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紧。
她想上前,想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却被那无形的高墙和陆芷拧周身散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牢牢钉在原地。
“青妃受惊了。”帝王处理完陆芷拧这边,才转向叶苏凝,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余怒,“方才何人推搡?给朕彻查!”
立刻有侍卫领命而去。观猎台上的女眷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叶苏凝垂下眼帘,低声道:“谢陛下关怀,臣妾无碍。只是皇贵妃娘娘为了臣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皇贵妃英勇果决,朕心甚慰。”帝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又回到陆芷拧身上,充满了怜惜与后怕,“爱妃且好生休养,今日之事,朕定给你一个交代。”
陆芷拧这才抬起眼,看向帝王,唇角勉强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陛下言重了,护卫陛下与宫中姐妹周全,是臣妾本分。”她顿了顿,目光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叶苏凝,随即又垂下,“臣妾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
“准!快送贵妃回去!”帝王立刻应允,又加派了人手护送。
陆芷拧起身,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离开。经过叶苏凝身边时,脚步未曾有半分停顿,衣袂拂过,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和……血腥气。
叶苏凝下意识地向前追了半步,手指微微抬起,却最终只能徒然地攥紧,看着那绯红色的背影决绝地远去,消失在营帐之间。
经此一闹,狩猎的兴致大减。帝王下令加强戒备,又安抚了众人几句,便草草结束了今日的围猎。
叶苏凝回到分给自己的帐篷,挽翠连忙上前为她更衣压惊,脸色依旧苍白:“娘娘,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幸好……幸好皇贵妃娘娘……”
“出去。”叶苏凝忽然打断她,声音沙哑。
挽翠一愣:“娘娘?”
“我让你出去!”叶苏凝猛地抬高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控的尖锐,她背对着挽翠,肩膀微微发抖。
挽翠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不敢多言,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帐篷内只剩下叶苏凝一人。
她独自站着,许久未动。方才惊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坠落的失重感,黑熊腥臭的咆哮,还有那个毫不犹豫扑向她、紧紧护住她的温暖身体,以及那双盛满了惊惧后怕的眼眸……
为什么?
既然选择视而不见,选择用最伤人的话推开她,为何又要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那手臂上的伤,该有多疼?
她闭上眼,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液里,腐蚀般地疼着。
良久,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走到帐外,对守着的挽翠低声吩咐了几句。挽翠面露讶异,但还是领命匆匆离去。
约莫一炷香后,挽翠悄悄回来,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瓷药瓶。
“娘娘,这是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奴婢说是您受惊后需要安神,才……”挽翠小声回禀,将药瓶递上。
叶苏凝接过那微凉的小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滚烫的东西。
夜色渐浓,营地各处燃起了篝火,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
叶苏凝换了一身深色的便装,将药瓶收入袖中,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帐篷。她避开了主要通道,凭借着对营地布局的观察和陆芷拧教过的潜行技巧,如同影子般穿梭在帐篷的阴影里,朝着皇贵妃营帐的方向摸去。
皇贵妃的营帐自然是守卫最森严之处,明哨暗卡,巡逻不断。
叶苏凝伏在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里,仔细观察着巡逻的间隙,心跳如擂鼓。她知道此举冒险至极,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必须去。
她需要一个答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就在她计算着时间,准备趁下一轮巡逻交替的瞬间快速接近时,皇贵妃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一角。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并非陆芷拧,而是她的心腹大宫女。那宫女手中端着一个铜盆,盆中水色暗红,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她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这才快步走向远处专门处理污物的地方。
是换下来的血水和染血的布条。
叶苏凝的心脏猛地一缩,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那宫女很快处理完毕,又端着空盆返回。就在她即将进入营帐的刹那,一阵夜风吹来,掀起了帐帘的一角。
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帐篷内灯火通明,叶苏凝的目光穿透那缝隙,清晰地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陆芷拧侧对着帐门,坐在榻边,寝衣的袖子挽到了手肘之上,露出包扎着白色纱布的小臂。一名太医正躬身在一旁说着什么。
而她……她并没有看向太医,而是微微垂着头,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中,竟轻轻捏着一块……咬了一半的、已经有些干硬的桂花糕。目光落在糕点上,眼神空茫而遥远,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极其久远的、不属于这皇家苑囿的时光。
那侧影在灯光下显得单薄而脆弱,褪去了所有贵妃的威仪和师父的冷硬,只剩下一种近乎迷茫的……孤寂。
帐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叶苏凝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那块桂花糕……
是幽谷时,她第一次成功弹出《忘机》后,陆芷拧难得露出些许满意神色,递给她的奖励。也是那些清苦岁月里,极少数的甜味。
她竟然……还留着?甚至带到了这秋狩之地?
袖中的药瓶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皮肤。
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再次临近。
叶苏凝猛地惊醒,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顶华丽的营帐,最终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她回到自己的帐篷,遣退了担忧的挽翠,独自坐在灯下。
那瓶金疮药从袖中滑出,落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伸出手,极轻地抚摸着冰凉的瓷瓶,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另一处营帐里,那个人手臂上伤口的温度。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却又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破戒……”她低声喃喃,指尖微微颤抖。
原来痛的,从不止她一人。
只是有些人,宁愿将一切埋藏在冰冷的面具和苦涩的药香之下,直至骨血成灰。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