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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二 ...

  •   我和无常做了两个交易。
      交易一,我献出灵魂,让拐卖我母亲和无数女性的组织落网。
      交易二,我耗尽生命力,换回妈妈破碎的健康。
      交易刚成,人间就炸了锅。
      电视新闻像打了鸡血,滚动播放着大快人心的消息。
      警方顺着温素这条线剿灭了特大跨省拐卖妇女组织。
      实时转播画面里一张张曾经趾高气扬、拿女性身体当做牲口买卖的人如今灰头土脸,他们被闪着寒光的手铐锁住手腕,像死狗一样被警察拖出藏身的窝点。
      肮脏的人类铁笼,伪装的山村“中转站”,藏在社会阴影下的无数交易点,在无常的帮助下被最快速度地净化成乐土。
      技术人员在人口买卖组织的资料备份里找到了很多还被囚于深山的受害女性,成千上万个营救计划确立、实施,折翼的凤凰在人民的祝福下涅槃重生。
      世人歌颂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光明不灭,黑暗无存。
      愿这世上再无欺诈骗拐,愿这世间女子皆能顶天立地,安康自由
      无常公事公办地问我,在彻底献出灵魂前还有没有什么未完的心愿,我思索了一会儿,还真想到两个。
      我要去探望一个人,再去解决一个人。
      妹妹被森林消防救出,交由警方托付给了福利院。
      窗格将斜阳剪碎,轻缀在女童恬静的眉眼上,妹妹安静地坐在窗前画画,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温暖的夕阳染成了金色。
      我飘在妹妹身旁,无比留恋地观察着她的每个小动作,我多希望光阴可以停留在此刻,给我足够的时间,去牢记挂心之人的摸样。
      妹妹的画上有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人色彩无比鲜艳,妹妹似乎无比偏爱她,将所有好看的颜色都用在了那个高的人身上。
      妹妹的手指上贴着创口贴,她毫不在意地用受伤的手去轻轻抚摸那个色彩鲜艳的人,傻笑着喃喃
      “姐姐。”
      “姐姐....."
      我终究还是泣不成声。
      满来娣似有所觉地仰起脑袋,大眼睛将空无一人的房间看了个遍,最后有些失落地重新埋头画画
      苍白年幼的孩子手上还缠着纱布,吃力地握着蜡笔,在画作最上方的空白处生疏地写下四个刚学会的字
      “我爱姐姐。”
      祖母死在了白姨一手策划的山火里,可我那个一事无成的父亲,像只扯不掉打不死的吸血虫,吸附在了那些一无所知的爱心人士身上,他躲在善良之人伸展开的洁白羽翼之下,强占着他不配拥有的善意和帮助。
      无常说,天理昭昭,因果不空,理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逝去的亡灵被允许还魂,去惩戒那些不配为人却还留在人世的无耻之徒。
      其实如果可以,我倒是想将曾经所有欺负过我和妹妹的人全部拉下地狱,可惜我做不到。
      人在灵魂状态下是触碰不到阳间事物的,只有由灵魂变为鬼才能做到。
      可是变为鬼的代价是彻底抛却清明的理智,只留下灵魂最深处的“恨”与“怨”。
      无常劝我深思,祂说,你已经没有来生了,确定要用最后的时间去报仇吗?
      我点头,回祂“是”。
      父亲是划开母亲血肉的铁刀,是牢牢束缚妹妹童年的枷锁。如若不毁掉,不斩断,总会有铁刀再次开刃,枷锁重新勒紧的一天。
      我不愿那天到来,所以我去亲手铲除造成那天到来的人。
      人死成魂。灵魂可以在人间停留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内每过一天魂体力量便会削薄一分,直至时日过尽,灵魂便必须离开人间去冥界经忘川往生,如果有哪个倒霉蛋儿找不到冥界的入口,自会有无常前去引路。
      魂可化鬼。一些含冤而死,忍受着巨大不甘和痛苦的灵魂会选择抛却理智,舍弃最终留在人间的四十九天,在头七化鬼复仇。化鬼的前提是必须在死后的前七天,且你杀的人确实不配为人,否则都不必人间的风水师出手,被分配到阳间维持秩序的无常自会出手泯灭他们。
      变成鬼的灵魂杀念太重,无常会在他们复完仇后立马将他们送去忘川轮回,他们不会再有停留在人间的机会。
      临去复仇前,我和无常再次回到了妈妈住的那间白色房子,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说妈妈那只被打断的腿就算接好骨也会留下非常严重的后遗症,而且妈妈身上被烧坏的皮肤再也长不好了。
      我很难过,所幸,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问无常,如果我把我的生命力全部献出去了妈妈是不是就能恢复最美好的样子?
      无常说是的,但是失去生命力的灵魂生生世世都只能做病秧子。
      我笑着说没关系,我灵魂都给出去下辈子都没有了,连病秧子都做不成,还担心这个做什么。
      失去灵魂的人无法转世了,从此重归混沌,阴阳两界皆查无此人。
      无常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我催促祂,祂才动手拨离我的生命力。
      无法抗拒的抽离感降临,我体内有什么极其重要的维系一切温暖的东西正被生生抽走,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虚无化。
      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母亲苍白的脸颊上,难以觉察地开始悄然泛起红晕,如同干涸的河床上突然渗出的一捧水,紧皱的眉头一点点放松,似乎是在睡梦中触碰到了久违的安宁。
      “值得吗?”身边的无常问
      我笑了。那必定是我这一生最苦涩,也最释然的弧度。
      “当然值得。”
      我说。
      “我本就不该存在,是妈妈给了我生命,那么我把生命还回给妈妈,也理所当然。”
      爸爸连同山火里逃出的一些村民被当地政府安置在了老文化馆建成的临时安置点。
      无常给了我一个半小时,时间一到,祂就会收走我的灵魂。
      偌大的安置点内,如今挤满了因山火而无家可归的人。
      大胜被安排在了二楼的东南角,用屏风勉强隔出一点私人空间,此刻他正陷在窄小的行军床上,发出不均匀的鼾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烟尘混合的怪味。昏暗的走廊灯透过屏风缝隙,在他脸上切出一道道微弱的光痕。整栋楼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夜风穿过破损窗棂的呜咽。
      大胜床头的旧木箱上,摆着一个奇怪的洋娃娃
      瓷白色皮肤,金色卷发,但缺少一只眼睛,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这是安置点工作人员发放的捐赠玩具,据说来自某好心人家捐献的善意,大胜对此嗤之以鼻。
      “给我个大男人送破娃娃,死穷还想装菩萨,傻逼,不就是不想给钱净整这些糊弄人的东西!”
      当时的他将这个善意的礼物随手就扔在了一边。
      “咯吱——”
      大胜突然猛地惊醒,行军床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转动,屏住呼吸倾听。
      什么也没有。
      他咒骂着翻身,安置点的破床让他腰酸背痛。
      “滴答...”
      是液体滴落的声音?
      大胜竖起耳朵。安置点晚上十点就停止供水了,这层楼现在根本就不可能有水。
      “滴答...滴答...”
      声音似乎从屏风外面传来,比水声更粘稠,更沉重。他烦躁地爬起来,撩开屏风一角向外张望。
      长廊空无一人,顶灯忽明忽暗地闪烁。尽头安全出口的绿光像一只独眼,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大胜突然发现地上似乎有一串暗红色的痕迹,但光线太暗,看不太清。
      “谁啊?”他粗声粗气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没有回应。
      大胜嘟囔着放下屏风,重新瘫回床上。肯定是哪个睡不着觉的傻X在瞎晃悠。他闭上眼睛,努力找回睡意。
      就在这时,他床头那个独眼洋娃娃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它的头缓缓转向大胜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什么。从那眼窝深处,渗出一滴暗红色的液体,落在木箱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大胜毫无察觉。
      “滴答...滴答...”
      这次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贴屏风外,还伴随着一种轻微的、粘稠的拖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拖着浸透液体的步子缓慢移动。
      大胜猛地坐起,屏风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透过缝隙,他看见地上有一串暗红色的小脚印,从走廊延伸至他的隔间外。脚印带着奇怪的焦黑色,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小滩浓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烟熏皮肉烧焦的混合气味。
      “他妈的谁整的想死啊!”他怒吼着掀开屏风,期望看到某个东西。
      长廊依然空荡。
      但那串却血脚印真实地存在,就停在他的隔间入口。大胜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点液体闻了闻
      是血,混合着那种令人作呕的、烧焦的肉味。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哐当——”
      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碰倒了垃圾桶。大胜惊得一颤,抬头望去。
      长廊尽头,一个矮小的影子一闪而过。
      “小杂种,给我站住!”他怒吼着爬起来追过去,被吵醒的怒火压过了那一丝莫名的不安。
      长廊的灯在他头顶依次闪烁,明暗交替中,那串血脚印一路延伸,指向楼梯间。大胜气喘吁吁地推开通往楼梯间的门。
      这里比走廊更冷。安全出口的绿光提供着唯一照明,将整个空间染上了病态的色调。那串血脚印径直向下,通往黑暗的地下室。
      “妈的,跑下面去了?”大胜犹豫了一下。地下室是存放杂物的老仓库,安置点启用后基本没人下去过。但他已经追到这里,不可能空手回去。
      他摸索着找到开关,老旧的灯泡闪烁了几下才勉强照亮通往下面的阶梯。血脚印在阶梯上清晰可见,不甚清晰地反射着微弱的光。
      楼梯很长,好像没有尽头。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那股血腥和烟熏混合的气味也越来越浓。地下室堆满了废弃的桌椅、舞台道具和蒙尘的档案箱,阴影在这些杂物后蠕动。
      “出来!我看见你了!”大胜虚张声势地喊道,声音在低矮的空间里产生沉闷的回响。
      寂静。
      然后,从一堆蒙着白布的旧家具后面,传来细微的啼哭声。
      大胜屏住呼吸。那声音细小、尖锐,像是被捂住嘴巴的孩子发出的呜咽,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白布在空气中微微飘动,像幽灵的裙摆。
      后面依旧什么东西也没有。
      只有地上的一滩暗红色液体,和那个本该在他床头的独眼洋娃娃。娃娃现在正面朝上趴在地上,金色的卷发被染成了暗红色。更惊悚的是,从那娃娃空洞的眼窝里正不断渗出浓稠的血液,形成一小滩不断扩大的血泊。
      大胜感到一阵心悸,他明明没有带这个娃娃下来。
      “砰!”
      地下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空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大胜惊叫一声,慌乱地摸索着墙壁想要找到开关。
      “滴答...滴答...”
      血滴落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近在咫尺。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红光在他前方亮起。那红光摇曳着,增长着,逐渐勾勒出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身影。
      那是个女孩的轮廓,大约七八岁,浑身浸透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烟熏味。她的皮肤大面积烧伤,红肿起泡,部分地方焦黑碳化,粘着破碎的衣物碎片,头发被烧得所剩无几,头皮裸露,呈现可怕的粉红色和黑色。
      女童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个刚刚还在大胜眼前不断滴血的独眼洋娃娃已不知何时到了她手里,被她右手紧紧攥着,娃娃仅存的那只眼睛在黑暗似乎眨动了一下,反射起诡异的红光。
      大胜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认识这个身影。
      “招...招娣?”他颤抖着吐出这个名字。
      女孩歪了歪头,脖子发出碳化木材般的咔嚓声,暗红色的液体从她下巴滴落。她开口了,声音像是无数砂纸在摩擦,混合着血泡破裂的噼啪声:
      “那天在麦田,你为什么一个人歇啊?”
      大胜倒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上,无路可退。
      女孩拖着她那焦黑碳化的腿,向前挪了一步,在地上留下了粘稠的血脚印。她手中的洋娃娃突然发出细微的、像是陶瓷摩擦的吱呀声,更多的血液从眼窝涌出。
      “又为什么.....一个人走了啊.....??”“啊???!!?”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你自己一个人藏在树下躲懒??!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壮实!就是不愿意过来干点活?!!为、什、么你就算走了还要把装水的壶也拿走??!”
      大胜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像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着眼前这个由他女儿化作的鬼童,记忆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一天
      烈日下的麦田,他躲在树荫下喝着水,看着远处两个瘦小的身影在劳作。最后,他待在树荫下也嫌热,直接拎上水壶走了人。
      “太阳那么大,好刺眼啊,镰刀也好重,好累啊.....”鬼童的声音突然变得怨气冲天,像是回忆到了当时的痛苦
      “啊————!!”
      “好烫!!好烫!!”
      她突然尖叫起来,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厉鬼。她手中的洋娃娃随着她的尖叫剧烈颤抖,血液喷溅到周围的墙壁上。
      “我的阿妹,她快没呼吸了!!你知不知道她就快要死了??!她要死了————!!”
      “她才那么小.....那么小,那么小啊!!!”
      伴随着她的尖叫,鬼童的身影突然在大胜眼中消失了。
      大胜倏然动弹不得,无边的黑暗中,一股极小的气流喷洒在他颈侧,那气味混合的焦肉和腐肉的两种气味,是有人在他颈边呼吸。
      一句滚烫粘稠的躯体从后方贴上脊背
      大胜呼吸骤停,缓慢转头…..
      一张鬼脸。
      鬼童慢慢地笑开,嘴角直接撕裂开扯到耳后根,大胜能清晰地看到她皮肤上翻卷的烧伤,闻到皮肉烧焦和血液混合的恶臭。她那浑浊的白色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暗红色的液体不断从她身上滴落。
      “为什么打我们??!为什么不给我们饭吃??!为什么什么活都让我们干??!为什么....为什么不把我们当人看!?!!?”
      鬼童缓缓抬起一只焦黑的手,指向他。那手指的皮肤已经破裂,露出下面碳化的组织,暗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渗出。她手中拿着的洋娃娃突然转过头,那只独眼死死盯着大胜,歪了歪头,血液如泪般从那只眼睛流出。
      “你,”
      “该,死!!!!”
      洋娃娃突然从鬼童手中飞出猛地贴在大胜脸上,冰冷瓷质的面孔紧紧吸附在他的皮肤上,血液糊住了他的口鼻。大胜发出窒息的呜咽,拼命想扯开那个娃娃,但它仿佛生了根一样牢牢粘着。
      鬼童全身开始燃起熊熊烈焰,那火焰是诡异的血红色,散发出极致的寒冷而非热量。
      “不!不要!招娣!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在地上爬行,试图远离这个恐怖的景象。
      燃烧的鬼童发出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整个地下室随之剧烈震动。然后,招娣化作一道血红的火流星猛地扑向大胜。
      大胜死前最后一秒看到的是亲女儿放大到极致血肉模糊的鬼脸,男人的惨叫声被淹没在滔天火焰之中。
      第二天清晨,安置点的工作人员发现大胜死在了地下室入口处。他的死状极其恐怖,双目圆瞪,表情狰狞扭曲,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最奇怪的是,尽管没有任何火烧的痕迹,他的嘴里和肺里却发现了大量的烟灰和麦秆碎屑,皮肤散发着诡异的烟熏味,全身浸泡在已经干涸的暗红色液体中,经检测确为人血。
      那个独眼洋娃娃自此不见了踪影。
      无常拎起彻底失去理智的小鬼,鬼童身上滴答滴答淌着血,烧伤烫伤流着脓汁,可那些脏污却沾不上祂分毫。
      意念微动,法则流转,无常平淡地注视着灵魂逐渐崩碎的女童,注视着又一个微尘即将消逝。
      然而,就当魂火即将彻底熄灭之时,一点异常耀眼的光芒自那孩子的灵魂核心处骤然浮现。
      光芒非怨、非戾、非煞,带着圣洁的光晕,顽强地抵抗着最终的泯灭。
      无常轻微讶异。
      淤泥中绽放出彼岸花,与这句承载痛苦与黑暗的灵魂倒是格格不入。
      那圣洁的光晕是功德,是神对仁善之人的肯定与恩赏。
      无常阖眼感受了一瞬,霎时明了。
      那场夺去她生命的烈火中,推开了另一个孩子和一只幼兽,自己却承受了毁灭。
      这功德,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大爱。
      一道叹息声仿佛从遥远的忘川彼岸传来,飘忽断续,非人间空灵。
      无常轻微抬手,拢住了女童最后一丝即将消散的魂魄,送入忘川。
      善良的孩子,值得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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