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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番外一 ...

  •   阳光从远处高楼群的玻璃幕墙上折射过来,穿透了这高层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将宽阔的空间精确地一分为二。
      澄澈温暖的光辉中,一位青年坐在陪床椅上,眼睛红肿,明显是反反复复落过泪后留下的痕迹。他低着头专注地削着一只苹果,苹果皮断断续续地从他指尖垂下。
      温素半躺在病床上,小腹上搭着一条柔软的毯子,安静且专注地凝望床边的弟弟。这里是温家的私人医院,病房里的所有设施都换成了温素喜欢的藕荷色,褪去了单调白色的病房,泛起了家的味道。
      温素恢复得非常好,一段时间过去,温素接上了腿骨的腿已经可以开始做康复训练了,就连脸上身上的烧伤都在飞速愈合,几处深度烧伤甚至连增生都没长,温素浑身都透出了一种和她本人情况十分割裂的生命力,每每引得来例行检查的医生瞳孔地震,就连她的主治医师都不止一次地感叹过“真是奇迹”。
      光线描摹出温素面部精致漂亮的轮廓,她眼睫颤动了一下,温声开口询问
      “爸妈呢?”
      青年细心地将苹果肉切成大小合适的苹果丁,摆到小碟子上,用叉子叉起一小块递到温素唇边,闷闷地回答
      “三楼餐厅熬粥呢,妈说她一定要亲手熬给你喝,爸在旁边看着免得让人给厨房烧了。”
      温素咬掉苹果,笑出了声。
      温阳抬眼定定地看她,看这缺席了七年含着笑的眉眼。
      温素唇边浅浅的梨涡接住窗边洒下来的阳光,伸手揉乱了弟弟的头发。
      温阳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
      “姐,”
      “嗯?”
      “你真的要接受采访吗?”
      温素抿抿唇,微微颔首
      “那些东西我一个人闷在心里也忘不掉,沉默是拐卖最坚固的牢笼,讲给别人听不是揭开伤疤,是把伤疤变成火把,”
      温素看着为自己赌气的弟弟,只觉得暖心
      “火把能为那些同样困在黑夜中的人照一条路,这很值得。”
      门被人轻轻敲响,温素和温阳齐齐转头看去,温赢拉开病房门走进,鞋跟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姐。”温素软声叫人
      温赢身上那股冷硬的气场在进房的瞬间就收了,她走到床边,弯腰拾起妹妹腰侧垂落下来的毛毯一角,掸了掸灰,抬手放回她身侧的床上。
      “媒体的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让他们10分钟后上来。”
      温赢顿了顿:“爸妈那边,他们支持你的决定,只是有点担心。”
      温素点点头,温赢看着她,缓声闻
      “小素,你需要我吗?”
      温素愣住,莫地红了眼眶。
      这次采访的主动权掌握在温家手里,温家想在一边坐多少个人旁听媒体都没有资格拒绝,可是温赢并没有做那种直接搬把椅子过来旁听的独断之事,她尊重妹妹的感受和情绪,同样尊重她的过往,不会仗着自己是她的亲人就自许掌握了别人苦难的知情权。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了。
      温素吸了吸鼻子,伸出一只手勾住温赢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拇指,像年少时那样,牵着,晃了晃。
      “我需要。”
      10分钟后,四位记者扛着他们的设备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温素坐在床上,腰后和脑后都垫着软枕,她双手平放在小腹处,看上去温和又守礼。
      记者们在内心感叹,这样好的一位小姐,人长得漂亮家境也好,却被硬生生拖进泥沼,大好前程被一群的畜生耽误了七年。
      “坐吧,不用拘谨。”
      温素开口,几位记者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的情绪竟然这么平静。
      采访正式开始。
      其中一位长相软萌可爱的女记者负责提问,其他三位则在各自的岗位上各司其职。
      “温女士您好,我是《深度周刊》的林小满,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林小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专业又不失温和。她圆润的脸庞和齐肩的卷发常常让人低估她的专业能力,但此刻她感谢自己天生带来的亲和力。
      林小满按照事先准备的提纲,从最基本的问题慢慢切入。
      “请问您被拐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七年前,春天,江南市高铁站,东广场。”温素开口
      “刚开始有个左脸有疤的女人,那个疤不是很长,靠近眼睛,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另外一只手提着一大包行李,她跟我说婴儿的尿不湿放在另一个地方的休息椅上了,希望我能站在原地帮她看一会儿行李让她回去拿尿不湿,当时身边还有其他很多等车的乘客,我的那班高铁也没到,我就站在原地帮她看着,她回来以后非常感谢我,去高铁站的便利店买了两支冰淇淋,我看着她买的,但她应该在中途趁我不注意掉了包,或者那只冰淇淋本身就是提前在便利店里准备好的。她递给我的时候冰淇淋已经拆封了,我当时不想吃,只是象征性地拿嘴唇碰了一下,但是我还是失去意识了,不知道他们下的什么迷药药效这么强,等我醒了以后就在车上了,手脚被绑着嘴上贴了封条,因为车里本身就黑所以我眼睛没有被蒙上,我透过前后做的缝隙,看到开车的人是一个长得又高又瘦的男人,那个脸上带疤的女人就坐在副驾驶。”
      林小满心里微微一颤,这样狡猾的布局真的让人防不胜防,在安全的社会呆久了的人们很少能想象到这些人贩子竟然猖狂到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敢直接迷人。
      “后来呢?”林小满轻声问。
      “车开了很久,到了阿崃山群。”温素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那家人花了五千块钱。”
      采访进行了半小时,温素始终保持着出人意料的平静,直到林小满问起她的逃跑经历。
      “第一次逃跑,是一年后,没成功。”温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我怀着第一个孩子,被抓回来以后他们以为是男娃,所以没打我,只是关在柴房里用麻绳拴着。”
      “后来?”
      “生了孩子,是个女孩,又过了一年半。”温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毯边缘,“这次被抓回来挨了打,但也只是皮肉伤,后来被用铁链拴着了,铁链拴着跑不了了,过去了两年。”
      “那两年里...”小满小心翼翼地继续。
      温素轻轻呼出一口气。
      “又怀了两次孕。我自己处理掉了。”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客厅里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怎么处理的?”小满几乎不敢问下去。
      温素苦涩地扯了扯唇角:“我被关的地方是柴房,地上很多坚硬的木棍,找一个长点的,从下面捅进去,然后搅,等血收不住了,就差不多了。”
      温赢突然站起身,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快步走向独立卫浴。林小满听到隐约的抽泣声和水龙头打开的声音。
      片刻后,温赢回来了,温素看向她,温柔地笑笑
      “姐…”
      温赢别开眼,温素去够她的手,温赢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伸过去给她握住,温素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采访继续
      “第三次逃跑是今年的事?”
      温素点点头:“第七年。他们放松了警惕,绑我的是麻绳,不是铁链。”她的语速略微加快,“那天,我生的第一个孩子来送饭,忘记把柴房门上的铁链重新缠回去。”
      林小满屏住呼吸,知道关键部分要来了。
      “那天中午,那家男人又来了。”
      温素缓了一下才继续道
      “结束后,大女儿端水进来要给我擦身子。我忽然发现门上的铁链没重新缠上,有机会...所以我突然开口,让她把水桶放下出去。”
      温素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她很少听我说话,很惊讶,就照做了。水桶是木质的,有个铁提手。我把它抠下来,用锋利的边缘割断了麻绳。”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空调的低吟和摄像机工作的轻微声音。
      “夜深人静时,我推开门溜出去。那家的祖母前半夜出去了,男人睡死了,我就跑了,结果那次村里的阵仗格外大,我知道路上跑不了就躲去了水里。”
      温素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被抓回来了,腿被打断了。”
      林小满感到一阵窒息,勉强维持着专业态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温素摸了摸腿上的石膏,“后来他们对我彻底失望,觉得我生不了男孩,就让我...接客。”
      “接客”这个词一出,整个病房霎时陷入死寂,林小满感受到了温赢瞬间降至冰点的气息,自己也不动声色的闭了闭眼,深呼吸保持语调平稳。
      “然后呢,你最终是怎么逃出来的?”小满轻声问。
      温素的表情第一次有了明显的变化
      “有个人找到了我。”
      “她叫,”
      “白霰青。”
      林小满向前倾身:“她帮助了你?”
      温素点了点头:“算是,她女扮男装,进了我的房间。”
      “那你是怎么确定她跟你是同样的人?万一她是村民来试探你有没有逃跑之心的怎么办?”
      温素抿了抿唇。
      “她眼里有光,虽然已经熄灭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能看出来,那是经历过现代化城市霓虹灯的洗涤,才能淬炼出的万里星辰。”
      “况且,”她讥讽地笑了一声
      “我想逃跑,这件事不需要他们试探,我之前几次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说了什么?”林小满问
      温素的目光恍惚间变得深远:“我们用英语密谋,外面都是傻子,这样没人能听得懂。”
      她重复着起霰青当时的话
      “Three days later, I burned the forest on the mountain, and there would be a forest fire alarm. If could escape, run away. If not, I would pull everyone to die together.”
      (三天后,我把山上的森林烧了,会有森林火警来,要是能逃就逃,逃不掉,就拉上所有人一起死。)
      客厅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火会选择在我接客的时候放,那时我的门不会被铁链拴住。”温素继续平静地说,“她告诉我沿着洗衣妇常去的小河走,选芦苇多的那边,一小时后到第一个分叉,跟着左边走,就能走到高速路上。”
      温素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当时的指示,仿佛这些话早已刻在她的灵魂之上。
      “她告诉我,等第一队消防车过去后再求救,因为最先来的肯定是本省的,可能会遇到村里的人。”温素停顿了一下,“最后她说,如果跟丢了小河,就再找一条河,只有跟着河流才能走出大山。”
      “然后呢?”林小满几乎不敢呼吸。
      “我照做了。用同样的铁提手割断了麻绳,那时因为要接客,他们只用了加粗的麻绳,没有用铁链。”温素说,“白霰青放了火,我趁乱逃出来,沿着河走...找到了高速路。等了两小时,看到了外省的消防车队。”
      温素简单地说完了最后的逃亡,没有渲染其中的紧张和危险,但每个人都能想象到那一夜的惊心动魄。
      “白霰青呢?”林小满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令她害怕问的问题。
      温素的目光第一次垂下来,落在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上。“火势太大,她一条腿伤了,还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她没能逃出来。”
      “请问你想对那些同样被困深山的女孩子们说些什么呢?”林小满柔声问
      温素思索一瞬,抬眸专注地直视镜头,眼神像穿透了平面的镜头看向成千上万个蜷缩在地狱里的灵魂。她温和的声音响起,异常铿锵坚定
      “加油,我们都在这里,等你们回家!”
      长时间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客厅。最后,小满问:“温小姐,你为什么愿意分享这些经历?”
      温素抬起眼,笑了笑
      “好多人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
      “还有无数个温素和白霰青困在大山里。她们的寂静,需要被听见。”
      回编辑部的路上,林小满一遍遍回听着录音。在温素平静的叙述间隙,她第一次注意到了那些极其细微的停顿和呼吸变化。
      寂静之下,仍有回声。
      我们都在努力,等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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