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心》澹见

7、潮华起

　　时到中夜，万籁俱寂，一点微微烁动的萤光在魔地之内穿行着，后面紧紧跟着一个青衣女子。
　　顾苔心跟着这探幽灵萤一路走着，忽然哗啦地踩了一脚水，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屋前不远的未晚湖边。
　　这只灵萤盘旋此处，好似在提醒她什么，可眼下大湖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
　　不过眼下却有一条银白色的小鱼正游在水中，这段距离以及那股独特的极似幽怨的目光足够她认出来了。
　　这家伙正是她从小养大的小白。
　　养了这么多年，她倒是长大了许多，它却好似只长了半掌来宽，真不知道它是先天体质差，还是挑食。
　　更奇怪的是，一开始的时候，小白见了她还摇头摆尾，开心得不行，后来每回见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幽怨之情可见一斑的模样。
　　此刻，顾苔心打量着它，唤了一句：“小白乖，过来一下。”

　　她此举是想探探它的识海记忆。
　　她散灵后的灵体常在此处捡石刻字，小白的识海里应该有她的身影才对。
　　随后她看到小白难得听话地游近了，手中立即施法于它额心上一探，却发现探取不到任何记忆来。
　　顾苔心只得罢手屈指，仰天而去，心中长叹:
　　她家小白在这最益于修炼的未晚湖中待了这么久，脑袋里却全然还是白茫茫一片，干净得简直是毫无修为可言啊。
　　但眼下这条小蠢鱼看不懂她在做甚，只是忽然冷不防地甩了甩尾巴，这下直接溅了顾苔心一脸水。
　　后者咬了咬牙，正装模做样地准备吃上条烤鱼的时候，那只探幽灵萤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即刻旋翅转身飞往了下一个地方。
　　顾苔心脚下一快，追着它来到了九曲廊上。

　　她眼前的这条九曲廊出口众多，连接着魔宫东南西北方多个方向的宫房殿室。
　　于是她紧盯着灵萤将要飞去的方向，却在廊道的交叉口上忽然看见这虫子扑棱了两下，随后落在地上，身上的紫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顾苔心的眼睫不由一颤，此时一道夜风正迎面刮来，她的衣袂也被风扬起一角。
　　她在廊下重新凝起目光，随后，在那只灵萤身上最后的一点微光中看见了一个仓促的影子与她擦肩而过。
　　那影子，安静，模糊又诡异瘆人。
　　顾苔心不由地浑身一震。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同样是深夜，也同样是这种压抑到几乎窒息的感觉！
　　她完全可以确定，此时此刻出现的东西，正是那天晚上袭击她的花魔！
　　当下，它隐约化出了一个人形，但好似有人在追它，因此它气疾身快，形影仓促，所以并分辨不出男女来。
　　但顾苔心却好像看见它向着自己嘲笑了一眼。
　　她明白它在笑什么。
　　因为此刻她的余光已经瞥不见任何光点，因为廊中岔口上的那只探幽灵萤已经僵挺不动，身死灯灭了。
　　顾苔心深深皱起眉来。

　　要知道，这虫子能探灵寻阴，靠的就是命硬。
　　而她面前这只花魔只费了吹灰之力，就吹灭了她这个探夜寻迹之人唯一的一根蜡烛。
　　眼前，天地无光，大夜如渊，这只怪物就在这一片虚虚实实的混沌当中与她逢身照面。
　　顾苔心感觉到这只花魔不甘心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又立即消失无踪了。
　　她无处可追，待到一晌风停，寂静重临四下，独自站于九曲廊中的顾苔心只觉得，这凉夜简直冷得刺骨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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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寻灵无果的后事就是，顾苔心又散元了，还连续散了两天晚上。
　　第一夜，魔宗顾笳，鬼灯，秦小腰连同般法，金灵子和三百无言影守了一夜，依旧是看那散元而出的小魔宗的灵体找石头，刻石头，直到天边鱼肚翻白方止。
　　第二夜，一切本与上一夜没有太大的差别，众人守着守着，却突然看见头上变了天。
　　这夜正是十六，原本一轮圆月当空，尽呈铅华朗照之明静。
　　未晚湖上一开始也只有青波数道推叠而来，不过众人只当风起所致。
　　接着却惊见眼前的湖水忽如釜中沸汤激荡不已，很快竟然腾卷起了数丈之高！
　　湖上轩波急浪，横流纵往，犹如吸收了月魄华精的广带素练挞裂湖面，数道抛出，将一条通往苍穹的长水之阶层层架起。
　　发愣的不仅是湖周的众人，还有湖边那个灵体。

　　这只小魔宗的灵体也愣了愣，众人看着她茫然抬头，也纷纷仰颈去看，这才发现她手中的石头原来被那片浩然的潮水给卷上了天去！
　　至于他们为何能看得如此之清，是因为那石头可不是什么凡俗物件，甚至就算是裹挟在那片旖旎的月华水练中，那石头都闪着极其耀眼的光泽。
　　“那是？”
　　金灵子看着那明月引潮，地水回天的盛象，不由问起。
　　他旁边的鬼灯和秦小腰却没把这盛象放在眼里，只是盯着那颗被卷上天去的石头沉默不语。
　　“潮华！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潮华了。据说潮华大盛是三界之中的祥兆，天界会出现某个让三界尊服的大人物，以其身托承起那云宫仙台之巍重，以其心守护天地之正衡。”
　　顾笳望眼言道，再转眼看向那个还呆呆地仰头站在水畔的灵体，不免无奈一笑。
　　“不过，对我这个不懂欣赏的乖女儿来说，貌似有点遗憾了。”
　　说着，他忽然察觉身后冒出了动静，转头一看，竟然是顾苔心的本体从屋中走了出来！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这位顾小魔宗走到了自己的灵体身后，眨眼之间，两人合二为一，变成了完完整整的顾苔心。
　　她虽然还是如之前那样静静站着，但眼底已然多了几分果决之意。
　　她刚转过身来，就见顾笳注目问她：“心儿，那块石头对你重要吗？”
　　顾苔心点了点头，尽管她现在的脑子里有点混乱，但心中产生的某种强烈的感觉却让她斩钉截铁，让她不疑有二。
　　“既然重要，那爹这就给我儿找回来！”
　　说罢，大魔宗顾笳一身玄袍抖擞，正欲踏月而上，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接着，按住他肩膀的人望天言道：
　　“如今潮华已上天门，魔宗之尊不可犯险，就让我去吧。”
　　言罢，一身郁蓝夹霜色的广袖轻袍已然踏着水阶月练，飞身冲去那云顶霄关去了。
　　在旁边全然目睹的柳树精秦小腰惊得头发立马打了一百零八个结，随即转头对同样纳闷的鬼灯说：
　　“我看小魔宗的确给她这师父下药了，还下得不轻。”
　　“真是乱来。”
　　鬼灯看着那个为了徒弟的一块石头，直接冲上天门的魔族大宗师低声一笑。
　　“是挺乱来的，不过倒是挺有趣，不过说的好像他不去，你就不会去一样。”
　　这只柳树精努着嘴，怼了她一句。
　　鬼灯淡笑着默认。
　　的确，若不是般法捷足先登，现在冲上那天门的就是她了。她正想着，正好和顾苔心的目光对上。
　　这位小魔宗如今的眼神告诉自己，她大概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果然，在送走魔宗等人后，顾苔心让她和秦小腰留在了碧心筑内。

　　“小魔宗想聊天？”鬼灯抬眼问。
　　“那颗石头是...三生石。”顾苔心后知后觉道。
　　“你还想起什么来了？”鬼灯追问道。
　　“离魂人，奈何桥。”
　　顾苔心一边思索着，一边吐出六个字，最后看向她，定眸说道：
　　“鬼火取与我来照。”
　　鬼灯莞尔动容，“你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人，你想起来了？！”
　　旁边的柳树精更激动得似一阵绿旋风，像是立时要把整个屋子掀个底朝天。
　　随后只见顾苔心目光难定地摇了摇头，“只记起那人的三分虚影，还看不分明。”
　　“那我可得陪你好好找找，看那人是否值得你取火地府，磨石春秋，薄衣赤足，踉跄来寻。”
　　鬼灯目生幽火，对她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