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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金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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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苔心朦胧地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手上系着一条明晃晃的细丝,于是开口就道:
“秦姐姐,你最近的头发是不是太枯了点?”
“小魔宗虽元神未稳,但说的,也不是胡话。”
在一旁魔宗顾笳的威容压下来之前,正执着细丝另一端的灰发老头仰头向他解释道。
顾苔心一听,嗓子不由地一噎,再隔帘一看,这话里意思说她傻的,正是金衢真老魔医。
这下她明白,自己昨夜多半又散元了。
他而今正在为她悬丝探脉,用的还是这昂贵无比的金丝。
在魔地中,用金丝行医的,放眼也只有响当当的金家了。
说它响当当也的确名副其实,因为他们救人疗伤时用的就主要是铃铛。
据说这铃铛妙就妙在,它在为人诊治伤病时会发出一阵叮铃清越的乐曲之声。
如果被诊看之人觉得那曲子好听的话,那身上的病也就快好了。
以前因为散元之症受治时,顾苔心都人事不省的,实在没听到过什么乐曲歌调。
今日听了这半段的金丝悬铃响,她在纱帘后也听不出好坏,接着却用露在榻边的手一下按住了金丝,然后伸出一根指头来。
在空中晃了一圈,最后指向了此时站在金衢真侧后方的一个人。
此人腰上也挂着个金铃铛,还镶着代表金氏医修之道中第一流的却晦流的紫晶宝饰。
“你,来试试?”顾苔心目投声出。
却瞥见帘外金衢真老魔医的面上露出一抹豫色,随后又瞻前顾后地言道:
“门中孙徒,磨砺不足,恐难当大任,老夫愿再且一试。”
却闻帘中人道:“您是怕我这罕症不易,把你这根宝贝独苗折了吧。”
在金衢真嚅嗫着不敢二字之时,金铃瑟然声起,从帘外几步之外摇来一道步响,来人恭敬道:
“在下,金氏却晦流金灵子,愿为小魔宗一试。”
帘幕之中,顾苔心点头授意。
稍后,只见此人手法娴熟,不过落座须臾却已是悬铃扣丝,垂目细探之状了。
但是里头的顾小魔宗现在却另有打算。
因为眼前的人,她早就选好了。
于是,她向着帘边靠近了一点,借着这些金玲摇泛之声落满屋子之时,与他暗传言语道:
“我们打个赌吧?”
闻言,年轻的魔医愣了愣,指腹下不小心引发的金铃颤动之声让像影子一样附贴在自己背上的金衢真阿爷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
金灵子很快恢复了神色,对帘中人低声道:“少主请讲。”
顾苔心微微一笑。
“如果你治好了我,我便给你灵玉药石若干,并赐号金灵宝指,从此侍医左右。”
封号宝指,是魔医宗门的至崇之名,侍医左右,是契结魔宗性命的殊盛之荣。
金灵子手上从容,之后又于半垂的眉眼下,眸色微凝道:
“那若是在下无能呢?”
“那你便要给我一样东西了。”
帘中人声随着金丝浮晃,传至手边。
“好。”年轻魔医诺罢,腕丝之上随即金铃声动,竟又振摇出了一番新的曲势。
一炷香后,悬丝尽解,金铃数收,魔宗顾笳亲自伺了一盏压惊滋补的汤药,问他这宝贝闺女感觉如何。
顾苔心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便看见了般法。
她这位面冷心热的师父抢不过面前这个当爹的,因此此刻只凝着一对似肃似忧的剑眉近站在旁。
手指则捏着半寸广袖,毫不知那袖子边上还沾染了些许药材余沫。
顾苔心明白,这药原来是他熬的。
她一边想着,她这师父果然面冷心热,一边又觉着他这面子也实在是薄得很,不会欠下半分人情。
她再看向那金氏一族。
那些人全都盯着金灵子的后背,恨不得时刻为他撑起金氏医修一门的底气来。
“金灵手曲,好听得很。”
顾苔心喝下他爹喂来的一调羹汤药,继而悦容抬眸,掷出一语,顿时让屋中众人紧锁的愁眉倏然一解。
站在门口的秦小腰捉过肩上的一片柳叶,当作口哨吹出,鬼灯也倚在门边朝她微微一笑。
她爹顾笳则高兴地嘱咐般法快去上课,不然那群魔公子妖小姐又要不务正业,把魔地搞得乌烟瘴气了。
她还看见那位年轻魔医金灵子走之前,神色有点懵呆,好像后知后觉到自己上了她的当。
顾苔心低头掩着笑意,在众人走后好生睡了一觉。
待到入夜后,她方才睡起,坐在床上摊开掌心,从里面放出了一只探幽灵萤来。
她眼前的这只小东西比普通萤虫多出六条须角来,玲珑巧身,周身泛带幽紫之光。
正是白日里那金灵子输给自己的东西。
探幽灵萤,玄诡之能,涉及生灭,算是连魔族人都忌讳之物,实为难得,因此她也打定主意,只有金氏却晦流的传人敢收藏这东西。
据说它可以探知散元之人元神散失之时的踪迹,顾苔心便盯着这只在房间中飞舞的探幽灵萤,微微有些出神。
她早就想知道,昨夜的自己在做什么了。
就像自己身体中有着一个连她自己都陌生的顾苔心,就像此刻她转头看着屋中那衫还悬晾着的湿白寝衣,却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行迹到底因何而乱,实在令人惶恐不安。
回去的路上,金衢真笑容满面地打发完了宗门中一同随行的魔医后,刚有空逮着那个似闷瓮儿般地走在后面的金灵子,才悄悄问了他一句刚刚因何而抖的医术问题。
只见自家这漂亮闷瓮儿的嘴里还未开出条缝儿来,前面就赫然有一人拿着根削长的竹竿,正看向他们来。
那人一身朴衣之下气势锐利,绝非凡徒。
而且很显然,那人在等他们。
爷孙二人即刻快步上前,行色肃敬,随即跟着那人踏上一条小船,接着便直朝着一座小山般的迷雾里划去了。
小船越往里划,从水汽当中弥来的花香就越发浓烈,他们的衣裳也越发濡湿闷热了。
因为此地乃一方热泉,偏逢着一种火性之花适宜此境,由此长势繁盛无极,于是便被因地制宜地建成了一座温泉园子。
眼前轻风慢动,袅袅拂开一面亭帐,此地不远,一身暗纹玄衣的大魔宗顾笳正负手徐步,向两人走来。
两人喊了声大宗主后,金衢堇被顾笳赐了个在泉边赏花的好座,不远处还有三两个窈窕貌美的花妖水精轻坐于蓬枝之上,手中作着泠泠雅乐。
金灵子则被顾笳看了一眼后,就被召着同他一起漫步游园。
在一道一横三折的木栈之上,顾笳边看着投浮在温泉水雾下朦胧的花影,一边问向旁边的少年:
“你如何看少主的散元症?”
“少主的散元之症,之前我阿爹阿爷均以为或许少主造化独得,已然自愈,但如今时隔三年再发,在下以为,应当与上次的花魔之袭有关,致使少主的元神再行不稳。”
金灵子据今早为小魔宗悬铃探脉时所察的情况陈诉道。
“原来如此,刺害之事自有兵者行,仁心之道还需医者劳,你可有何办法?”
“散元之症虽然奇罕,但在下定当全力以赴。”金灵子沉声道。
此时,温泉花园间又有几叠泠泠声色撩过耳郭。
金灵子知道,就跟金铃手曲并非只有小魔宗能听懂一样,其实他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所以方才虽在表面上得了她的夸赞,实则暗地里将那探幽灵萤输给了她。
也不知是否有人看出了这明赢暗输的蹊跷,眼下,他也只能如此囫囵以答了。
言罢,他却见魔宗顾笳亦然负手站定,不闻其言语,也不见其面色变易。
金灵子身上一紧,正觉背承千斤之重时,却忽然看见这位大魔宗朝他伸出一只拳头过来。
这手势以前他听一些士兵说过,是集结兵力准备围攻的意思。
莫非大魔宗已经看出了今早之事的端倪?
想着,他身上猛然冒起一阵冷汗,可余光看去他的阿爷,后者却正在温泉边上沐手小酌,听曲看花,懒意洋洋,好不惬意。
在金灵子眼皮上的汗珠坠坠欲滴之前,那只宽沉厚稳的手忽然在他眼前松开了。
接着,他便看见那掌心当中正握着一颗圆润粉白的温泉蛋。
“好一个全力以赴,少主信你,我亦信你。”
这位顾大魔宗说着,把那颗热乎乎的蛋交与他手上,又转头与他阿爷大笑道:
“衢魔医,你金氏后继有人啊!”
金衢真也不知是吃酒太多,还是得意过分地红了脸,高高拱手回道:
“幸蒙大小魔宗看重。”
不久后,爷孙俩跟着那持竿人又乘船出了温泉园。
行到半途,金衢真见金灵子半天捏着那颗温泉蛋也没动静,便笑言道:“好吃着呢,大孙子,你尝尝看嘛。”
金灵子不禁睨了他一眼:“我看还是吃酒好些。”
“你小子,还想吃酒,现在吃还早了点,怎么,你想跟我并资同辈啊?不过此番温泉雾花嘛,的确实为妙景一番。”
金衢真飘然陶醉,脸上颇有些流连忘返之意。
两人说着,恍然发觉从头顶的雾天之中降下一片花雨来,空中飘红片片,纷落船头,须臾之间又没入那浩烟长水中去了。
不等金衢真一息叹出,金灵子也明白了,方才大魔宗所言的刺害之事自有兵者行,恐怕已经从这座温泉园里开始了。
“乌大人,那个能麻烦您划快点吗?我喝多了尿急。”
金衢真赶忙向前面那手持竹竿的斗笠人恳求道。
金灵子瞧出他阿爷的意思,不禁低头暗一轻笑。
那位以斗笠遮面的人没说话,不过云烟之中却忽有快风掠起。
不到片刻,他们爷孙俩就像两只呆头呆脑的鹌鹑,忽然被人给放在了岸边。
温泉园中,香雾缭绕,顾笳刚走到水栈的深处,眼前,一位正趴在琴台上似乎睡着了的女人忽然抬头出声道:
“顾大魔宗不会是怀疑花魔怀疑到我这里的草精花灵了吧?”
顾笳闻言,才刚放眼环顾了一遭四周正在吹拉弹唱,婀娜起舞的草精花灵们,就见后者立时被吓得花容失色,不仅变回了花草原形,还在空中炸出了一片又一片的花雨来。
顾大魔宗纵使见过外面的大风大雨,也不禁神色微愣了下,而后说道:
“我想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能耐。”
他早已得知花魔袭击的那晚,还在碧心筑外设下了强大的法术屏障,让鬼灯和一众高手都难以突破,这不是寻常妖魔能做到的。
琴台上的女人见这漫天花雨也无奈一笑,接着起身抬步,云髻轻摇而来。
“那你就是来请教我,那东西可能来自哪里的?”
泉姬揉了揉被压酸了的胳膊,走到了顾笳面前。
“走吧。”
后者微微点头之后,两人的形影便从温泉中消失,接着出现在了碧心筑里。
须臾,一位身着水色红衣的女子光着脚走在屋中,四处寻找着那只花魔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她先是闭眼闻了闻屋中的气息,说道:“没留下味道。”接着又弯下腰在梳妆台下摸了摸,眼眸一闪后捡起来一个东西来。
“呐。”她出声示意。
顾笳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白色狐狸毛,扶额道:“这是青丘那位羽大公子的。”
泉姬噢了一声,在移步它处之时却忽然停住了。
顾笳瞥眼见她正看着那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神色很是恐惧。
泉姬的眸光不停扑朔着。
她是只属于水生一族的温泉水灵,但她如今看着这铜镜,却莫名感觉到一阵眩晕。
好像这东西要将她给吸吞进去,也好像有一位掌握世间水法的天神正坐于其中,肃穆注视于她一般!
“泉姬?”顾笳警惕地唤她,“这镜子,难道有古怪?”
“不,不要动这东西!”
泉姬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随后敬畏地看着那面铜镜,认真地跟他说道:
“因为只要有它在,小魔宗便永无性命之忧。”
顾笳心有所思地看了看那立铜镜,最后点头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