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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观星杀鬼 ...

  •   南郡惊蛰城,春雷阵阵,雨丝细如牛毛。

      经纬阁迎来了一位稀客。

      这经纬阁,与中土玄机楼、东洲禅宗齐名,皆以卜算观测之术冠绝一方,各有不传之秘。
      坊间早有被坑去大半身家的修士现身说法:三家虽各有所长,却都算不得厚道。

      禅宗讲因果,和尚们口称“不打诳语”,实则言语间处处机锋,一步一陷阱;玄机楼专营消息买卖,十足商人嘴脸,灵石成色几何,消息便有几分真;至于经纬阁,那些观星测象的学究最是麻烦,惜字如金,生怕多说一字便改了命数,殃及此界众生。

      因此,这三家私下里另有个更响亮的诨名——“修仙界三大骗局”。

      此说虽显刻薄,倒也不算全无道理。对逆天而行的修仙者而言,所谓命运指引,信几分尚可,若全然墨守成规,反倒徒惹人笑。
      故而,此时踏进经纬阁的这位,确确实实是位稀客。

      他身量修长,一袭白衣,除腰间一把古朴长剑外,再无他物——是个典型的剑修。
      身形挺拔,面容俊逸,神色平淡,对经纬阁似乎熟悉得紧,无需童子接引,便迈步上楼,直奔阁主所在。

      可怜那童子腿短气急,只能小跑跟在身后喊:“这位贵客!阁主早交代了有贵人到访,我带您去——”

      此人头也不回,淡声道:“不必。”

      童子无法,只得按住怀中特制的传声灵石,急急向主人传讯。
      不消片刻,他们阁主便亲自迎了出来,朗声笑道:“风凌!有失远迎!”

      风凌剑圣晏衍书微微颔首,随他步入内室。
      伺茶童子奉上香茗,那茶香氤氲,绝非俗品。

      阁主丁祝亲自执壶为他斟满,道:“知你要来,才特意备了这‘吹尽荷风’,西洲的稀罕物儿,上回在擎天门也只抠搜得二两。只是方才又起了一卦,倒觉不妥了——你是不是要往西洲去,我这可算是借花献佛了?”

      晏衍书也不同他客套,浅啜一口,只道:“不错。”

      丁祝闻言,面上笑意真切了几分,人也放松些许:“得你这一声‘不错’可不容易!不过嘛……”他咂咂嘴,回味无穷,“比起我们初见时你泡的那壶,还是差了些火候。真不知是什么神山雪水、冰海灵芽,叫我喝一次能惦记千年!可惜啊,你再不肯拿那等好茶招待人,倒叫我空念想。”

      晏衍书放下茶盏,抬眸看他:“你喝什么都一样,别装。”

      丁祝被他一语戳破,干笑两声,兀自强辩:“咳,我自认这些年舌苔还是有些长进的,多少能品出些门道了……”

      晏衍书不与他废话,直入主题:“有事寻你卜一卦。”

      “哦?”丁祝一听是自己的拿手本事,顿时来了精神,“怎的?是探得了什么秘宝踪迹,要我给你算算何时出世?”

      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得意道,“今晨星象有变,我便推算出你要来,琢磨了许久,险些以为你看上了我刚得的鲛人泪晶笔架!那宝贝浑然天成,毫无匠气。也就是你来了,换了旁人,我哪敢摆出来现眼?”

      “下回再看。”晏衍书谢绝了他的显摆,“我时间不多,不日即赴西洲。”

      “你真要去?可我记得,瑶城王母宴这样的集会,你也有二三百年不曾露面了吧?这登上最新美人榜的秦城主,果真如此貌美无边,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请我们风凌剑圣出来撑场子?”

      丁祝闻言十分好奇。也不知他一个经纬阁的头头,怎么这么熟悉对家玄机楼的动向,一期不落,如数家珍一样。

      “我不认识她。”晏衍书说,从袖中拿出一份请柬。

      丁祝探头一看,那请柬样式古旧,落款日期竟是几百年前,上头的“秦城主”只怕是如今这位的曾曾曾祖母,不由失笑。
      “你这是,从垫床脚的里头拿了一张么?不过,是你的话,要用什么请柬,连潜渊都不识得,王母也不过是个瞎子。”

      晏衍书目光扫过腰间古朴长剑,道:“有须弥子拍卖。”

      丁祝一愣:“你要那玩意儿作甚?虽算稀罕,却也不是什么龙肝凤髓的至宝。近些年虽少些,终究是阵法、炼器之流热衷的物件。”

      言下之意,你一个心外无物的纯粹剑修,凑这热闹做什么?

      凡俗匠人能在核桃上雕山刻水,修仙者灵力加持,自然能做得更精微玄妙。须弥子便是此类微雕的极致,号称“掌中芥子纳乾坤”,能容三川五岳,自成一方微缩秘境。此物精巧绝伦,却与晏衍书所修所持的煌煌剑道,实在南辕北辙。

      晏衍书只道:“无妨。”

      丁祝哑然。确实无妨。
      总不能拦着人不让花钱,他又不是这位剑圣的管家婆。遂无奈道:“行吧,你要我算什么来着?”

      方才还干脆利落的风凌剑圣,此刻却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他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碧叶,片刻后,才低声道:“前日,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丁祝脸上那常年挂着的、仿佛万事皆在指掌间的神机妙算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的迷茫。
      这情景着实有些滑稽——但比起晏衍书此人竟会主动提及自己“做梦”,所谓神算子这点困惑,似乎又显得无比正常了。

      晏衍书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笃定。

      丁祝喉头滚动:“你……你怎么会做梦?是天道示警?此界浩劫将至?还是你神游太虚,感悟到即将羽化登仙,脱离此方天地?”
      他就差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快死了,特意跑来吓唬我?

      晏衍书面色如常,无波无澜:“不。只是梦见了他。”

      丁祝瞪圆了眼睛:“谁?”

      晏衍书垂下眼睫,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淡淡道:“罢了。”

      眼见他要起身离开,丁祝一个激灵,慌忙拦住:“欸!等等!晏兄!你要我算,总得给我透点底吧?什么梦?发生了什么?”

      晏衍书果然停步,声音平静地传来:“我穿着喜服。他来了。但他……未曾着吉服。见了我,便转身……跑了。”

      丁祝听完,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俩当年……未曾行那大礼。可这陈年旧事,也不至于叫你做梦,成了你的心魔吧?”

      “我之心魔非此。”
      “你当真有心魔?!”丁祝的声音拔高,差点成了尖叫,“你知道你是谁吗,你有心魔?!”

      “为何不能有。”晏衍书神色淡淡,“我亦为人。”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万钧巨石,将丁祝所有冲到嘴边的东西,悉数堵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

      良久,他颓然跌坐回椅中,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喃喃道:“算…我给你算…”

      他伸手去抓案几上的星盘,然而细看之下,那手指竟在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陆登荷甫一醒来,眼角还粘着眼屎,就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眼珠都快瞪出来,伸手就要再给自己来两个巴掌清醒一下。
      若是别的时候,陆引澈就由着他犯傻了,不过此时,便是陆引澈也不能担保那是什么玩意,因而挡住他的动作:“别动。”

      他们面前的篝火已经熄灭,那支送亲队伍——深更半夜,荒山野岭,行踪鬼魅,哪门子的送亲?
      是攒钱出了嫁妆,没钱买唢呐了吗?
      该装新娘子的喜轿,倒像是个死气沉沉的囚笼。

      看不清楚里面,约莫是有鬼。

      陆引澈收回放出去的神识,见陆登荷不敢发出声音,却还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干脆传音入密:“你要说什么?”

      陆登荷的表情十分惊奇。

      “你也有筑基修为,这也不会?”陆引澈似有嫌弃。

      陆登荷不知当如何解释,这就跟一个刚从娘胎里出来的娃娃说,你已经会呼吸了,怎么还算不对九章算术一般。

      他卯足了劲调动周身灵力,尝试着如老祖所教一般梳理脉络,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在脑海里吼出一句:“真的有鬼啊啊啊啊!”

      陆引澈掏了掏耳朵:“小声些。”

      又道:“是人是鬼,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语罢,指尖剑气流转,寒光凛冽。自己如一道轻烟般滑入黑暗。不多一会,他就去而复返,还拎回来一条东西——他竟然从那支送亲队伍中挑拣了一个扛仪仗的瘦子,直接带了回来。

      那瘦子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出血,眼神涣散,被丢在地上也无所觉。

      陆登荷大着胆子俯下身去试了试他的脉搏,扒开那人红色的外袍,是什么粗糙的麻料,破破烂烂的。里头倒还好,穿着齐整,至少也是平实人家。不知怎么遭了这样祸事。
      “活着,是人。”

      陆引澈点点头:“恐怕那队伍里,只有轿中是鬼,灵力分布有所不同,其他人都不过是中了咒术、封印了神智的凡人。应是被抓来有些时日,再这么下去,怕是都会活活熬死,成了恶鬼的养料。”

      陆登荷不懂得这是什么新鲜的恶鬼玩法。

      教猎物抬着自己林中乱晃,动够三百零三天,口感劲脆又清甜?

      可他先前怎么还梦到这情景,难道这鬼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了?因而面色难看:“老祖,我们要救他们吗?那鬼……厉不厉害,您打得过不?”

      陆引澈却说:“瞧着不算厉害,少了一个猎物也没发觉——你要不要去试试身手?”

      陆登荷就那么一点胆子,很想推拒,但更怕老祖一生气,就把他这个没出息的子孙丢在这不管了,因而吞吞吐吐:“我能行吗?我,我就筑基诶。”

      陆引澈想了想自己筑基时是个什么水平,有点摸不着现在的小孩该做什么难度的题,便也作罢:“那就算了。”

      他从袖中摸出个物件,几缕金光从指缝漏出——正是七殊塔:“若这鬼还不该杀,我看当杀的就是你。”

      他屈指敲了敲塔身,抬手一掷,那法宝便旋着变大,七层琉璃塔身流光溢彩,轰然照亮整片山林,也包括那支队伍。

      鬼轿猛地晃了晃,似是察觉不对。

      可还没等它有下一步动作,七殊塔已金光暴涨,密密麻麻的剑阵从塔中倾泻而出,杀意凛然。

      陆登荷被金光刺得眼睛生疼,慌忙用袖子遮了半张脸,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罗金仙剑意,每一缕都够他钻研数十年,此刻在夜空中交织成天罗地网,纵然瞧不懂内里玄妙,也看得他眼花缭乱,忍不住啧啧称奇。

      不过几息功夫,气势如虹的剑意已将轿中厉鬼牢牢锁在剑意囚笼之中,任它在里头无能狂怒,连半分都挣不脱,只露出一截布料,是喜庆的红。

      “七殊,它当死吗?”陆引澈声色平静。

      与上次吸干鬼窟金丹修士的金线不同,这次七殊塔顶的宝珠骤然一亮,困住厉鬼的剑阵缓缓收紧。厉鬼撞上剑意的刹那,像活人皮肤贴在烧红的铜烙上,瞬间腾起恶臭的黑烟,惨叫凄厉,灰飞烟灭。

      不多时,厉鬼已消散无踪,剑意敛去,七殊塔转速渐缓,最终落回陆引澈手中,乖巧得全然不像件杀器。

      “这次知道不吃了?你也是会挑嘴的么。”陆引澈轻笑,全然不像是刚斩杀了厉鬼的大能。又朝着陆登荷:“愣着做什么?这些人不是你要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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