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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路救商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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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东倒西歪,“仪仗”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不像是喜物,混杂着木疙瘩、臭石头,还有些摔破了的酒坛子,味道烈得很。
人的面色也不好,个个枯槁,手脚不听使唤得支棱着,如坏了的木偶,眼看就时日无多。陆登荷慌忙上去挪开压在他们身上的担子挑子:“老祖,他们怎么办?”
陆引澈手腕轻抖,数道极细的剑气飞射而出,精准点在那些人穴位上,竟把剑诀当银针用了。
“噗 ——” 像是戳破了茧,领头抬轿的汉子喉头一动,猛地呛咳出声,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 林间寂静瞬间被压抑的喘息和惊惶取代。
陆登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们安抚下来,细细询问才知,这些人是自北境来的商队,本要赶去瑶城,趁着王母宴四方云集,好多做些生意。
“多… 多谢仙长!” 领头商人缓过劲,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看见地上那些破损的货物,更是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陆登荷瞧着他们捡拾还算完好的东西,也帮着动手:“你们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被鬼抓去了?”
原只是小事。这支商队在北境时因事耽搁了脚程,又想在瑶城王母宴前抵达,时间紧迫,便没走大路,雇了个当地向导,就朝这密山里头走。
“密山?”陆登荷没听说过这个地名。
商人告诉他,密山是西洲最大的山脉,南北纵横数千里,丛林翁郁,少有人烟,瑶城就在其西侧。原也不止一条路,可那都是天沐之前的事,地动山崩后也就渐渐荒废了。
他们带了司南,本想着一路朝西,走得大差不差,那向导瞧着也是个伶俐人,吹嘘是肉身在山里能打虎的力汉子。
谁知,真就遇到了猛兽。
商人用了许多词汇去形容那巨蟒的身形雄伟、杀气逼人,陆登荷听着那长串的形容词,只觉得听哩哐啷的,慌忙摆手:“然后呢?”他不是很想回忆巨蟒口中的恶臭。
这群人竟然逃出来了。
难不成山中也有他们的一个老祖宗在不成?那肯定没我祖宗长得俊。
商人说,见了这巨蟒,那领路的向导身上又没得货物,跑得一溜烟得快。也是,大难当头,夫妻都得各自飞,跟那蛇的规模比一比,再能打十头老虎也没戏。
商队这边因财帛犹豫,好在没死人,运送货物的驮马比人肉多,都填了蛇口,还丢了大半从北境千里迢迢运来的烈酒。巨蟒又想来吃他们,正是死在临头时,有仙人降世——
陆引澈本站得有几丈远,侧身对着他们,此刻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陆登荷瞪大眼睛,对待说书先生一般,催促问道:“然后呢?”
商人肩膀一垮,神色沮丧:“她一身大红,我们也怕来着,可她就这么手一招,那蛇乖乖扭头就跑,天娘嘞,真是神仙。可是,可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陆引澈适时咳嗽一声。
另一个接着说:“我们朝她道谢,虽见她脚不着地,但神仙那不都是飘着的么,确实也是救了我们,便问她如何报答。她倒是不避讳自己是鬼,直接就说了身份,我们哪敢介意,听她说就这么一个夙愿,问我们能不能帮她完成。”
她要完成送亲的仪式。
女鬼自称姓张,当年病死出嫁途中,夙愿不解,因此滞留人间。商队见她坦诚,不似索命厉鬼,去的地方还是同一个目的地,瑶城,就想着不如顺路做了。
可这一松口,便是天翻地覆,手脚不能自控地在林中走了数日,那鬼时不时还要挑拣着杀一口吃吃,兴许还不如叫巨蟒一口吃了来得痛快。
听到这里,陆登荷点评:“这你们也敢答应?就你们这性子,做生意不得经常被人骗得底裤都不剩?”
几个商人苦笑着面面相觑:“如今想来,当时确实糊涂得不可思议,真是撞了鬼,脑子都蒙了。”
“不过面对厉鬼,我都犯怵,”陆登荷宽慰道,“你们除了顺着她,又能如何呢?”
陆引澈这时说了一句:“厉鬼是不能讲人的逻辑的。她未曾害人,就成不了厉鬼,既害了人,就回不去了。”
陆登荷听得愣了一下。
总觉得,老祖这话背后像是有什么故事。
……
都是要去瑶城,这队商人吓破了胆,便打定主意要跟着陆家二人。驮马没了,可货物也少了不少,估算着都卖了,兴许还能回个本。
陆登荷本来还担心陆引澈不愿意他们跟着,但他只是不与商队的人直接交流,一个人在前头领着方向,倒也没甩开他们。
又听得陆登荷唤这位面相年轻、不苟言笑的仙师“老祖”,那些商人更是对陆引澈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称他是仙人中的高人、圣人。
陆登荷听着这些人一箩筐的褒扬词汇,啧啧称奇,要么人家怎么就是大商人呢,可真会说话。不过还是发了好心,提醒他们有些词是不能乱说的。
“譬如圣人这个称号,对于修仙者而言,是极为难得的名号,非大功德者不能称,如今尚在此界的圣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陆登荷一本正经,“别的修仙者担不起这名头,是要遭孽力反噬的。”
商人连忙改口,诚惶诚恐的模样,陆登荷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凡人说的话,能有多大效力?也得是众口才能铄金。
不过,就算被千夫所指,老祖那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动摇吧?
他看向陆引澈的背影。
或许是陆登荷这个小仙师脾气不错,渐渐这些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时不时也聊些北境的风土人情。
这群商人皆是同乡出身,走南闯北,谈吐也有几分见识,见小仙师感兴趣,便更起劲地说起他们北境的奇人轶事。
陆登荷起先以为陆引澈对这些凡人道听途说来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中途被叫过去学了一遍。这些人说了什么?可有有价值的信息?之后陆登荷都留了个心眼,将他们的话原原本本记下来,学给老祖听。
老祖果然是老祖,不像自己,就只知道听个乐子,哪里能想到这一层上。
商人说起的故事里,有一个最令人在意。
是北境大城溯望的一个民俗故事。
相传此地有一家姓古的人,以卖饼为生,因这城治理有方,人人安居乐业,是以生意兴隆。
一日,这古老板十五六岁的儿子替他出摊,当街吆喝着,却来了两个吵架的青年人。这两人该是兄弟,样貌相似,却生得怪异,皆是白发红瞳,听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
本是争执饼子该吃咸的还是甜的,小古老板便看不去说“各有所爱,你俩各吃各的不就好了?”
二人不听,非要对方改口,竟从口角变成了斗殴,扭打起来。可怜古家摊子遭了殃,吃食损毁一地不说,小古老板还因为劝架被误伤,摔去一颗门牙。
好在城主及时赶到(也不知此事为何是城主亲自到场,总之故事里如此),制止了打架的兄弟俩,便要他们赔偿饼摊的损失。
这城主也不是普通人,乃是得道的修士,有震天撼地的能耐,这两人不得不服,却掏不出银钱。其中一人便说,我俩既然坏了他的牙,便一人赔他一颗。言罢,二人都当下拔下自己的牙,交出去。
古老板家里哪要这东西作甚?
城主却劝他们收下。
因他在城中爱民如子、威信甚高,古家人便同意了,按照城主所说,将那两颗牙绑起来吊在门前,自此之后便走了鸿运,事事顺利,家业越做越大,竟成了城中显赫的家族。
只是到了天沐年,古家这两个传家宝中,有一个随着天地变色碎成了齑粉,另一个也开裂成了两半。
古家也处处不如意起来,竟然不到百年就衰败到凋亡的地步,只好将此牙变卖。
才传出来消息,原来当年城主劝他们收下这赔偿,是因为那两个打架的青年并不是凡人,而是货真价实的龙!
“好家伙,一颗门牙换了俩真龙牙。”陆登荷瞠目咋舌。
商队中有一个年纪大的,门牙缺了一块用银子镶补的笑道:“小仙师,我们凡人缺了牙可不好看呐,像我这牙,当年摔在石头上没的,有多痛我到现在还记得,叫我连婆娘都比别人晚讨十年。”
周遭人就起哄:“你那是牙的事么,便是合上嘴,面上也丑,人姑娘不爱看。”
那人讪讪道:“这倒也是,如今谁人都爱美爱俏,就是那些个白面小生受欢迎,我们这样真正实在的力汉子,还得是兜里有几个银钱才行。”
又有人说:“你说这故事,我倒想起来个事。我们要去那瑶城,不是说有场拍卖会么,我不记得听谁说了一嘴,有龙牙要卖,该不会就是你故事里这裂成两半的东西吧?”
讲故事的人说:“那我哪里晓得,我不过是听我家婆娘说起过,她原住溯望城里,后来举家北迁,又嫁给我,不过是又是听了几嘴坊间传闻罢了。”
陆登荷好奇:“我知道溯望城位于北境中央,这么一说,你们的家乡还要更往北边去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雪津人,虽天气寒冷,但也有半年光景不下雪,能种地。只是收成不如南边的,因而我们这么些人都出来跑商混口饭吃。”
“我们还不是最北边的,再往北、冲着终末山走,还有白亭、染川几个城。那里才叫冷,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暖和日子,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商队领头人想起那里的寒意,竟然还抖了抖,衣袖上掉下一块饼渣。
染川……
别说陆引澈,陆登荷都知道这个地方。
事实上,但凡修仙之人都该知道这个地方。那其实不算是一个凡人的城市,至少凡人是很少的。
正如商人所言,那里终年积雪,寒冷无比,根本无法种出粮食,凡人寸步难行。那是一个属于修仙者的地方,名字有个悲壮来由:是上古战场的鲜血染透冰川,其中有些便到今日仍是红粉色,如霞光相照一般。
而赫赫有名的承啸宗就坐落在此间茫茫冰山雪川之中,剑法闻名天下。
其中翘楚,就是那位风凌剑圣,潜渊剑主,晏衍书。
陆引澈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去北境是什么时候,屈指可数那几回都是直奔承啸宗饭堂,一群无情无欲的剑修图什么将饭菜做那样好吃,不就是让人蹭的么。
他不是个风花雪月的秀才人物。大好河山、极光冰川,他应该是见过的吧,多半是路过。
可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地名,就有一股心中悸动,好像曾与谁相依靠着饱览过山川色彩,在冰天雪地里做那一点儿活生生的暖意。
陆引澈低头看了看手。
纹路清晰,寿命很长。姻缘,劈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