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万人迷老祖吗？！》愣协

5、五 梦中新娘

　　陆登荷的心踏实了一些，不为别的，就为眼前这即将入口、色香味俱全的鲜嫩兔肉。就算真是什么见鬼的幻境梦境，临“死”前能吃上这么一口，他也觉得值了！

　　当然，最好还是活着吃。

　　野兔是专门做给陆登荷这不能辟谷的小孩吃的，陆引澈表示敬谢不敏。
　　他说他年轻时吃腻了这些，便是山珍海味也提不起兴趣。陆登荷对他的过往很是好奇，可老祖却嫌弃给他讲故事太废口舌。

　　“不过都是些过去的事，早就物是人非，”他这样说，把那枚陆登荷说什么也不肯带在身上的金扣拿在手上，“我那几个好友，也不知道如今都在哪个犄角旮旯为非作歹，称王称霸。”

　　这不是什么好词吧，有这么形容自己友人的吗？

　　陆登荷干笑两声，想起之前老祖提过几个人名，试探着问：“您是说……沉花谷的宫谷主？”
　　陆引澈没否认，语气随意：“宫瑾是，我少时倒是常去沉花谷蹭……咳，串门，顺便帮他带带弟弟妹妹。还有丁祝，带着我去承啸宗蹭饭好多回。”

　　他摇摇头，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又道：“你之前说我与晏衍书是结契道侣，这谣言有人笨到相信就算了，就没谁站出来澄清一下吗？”

　　陆登荷一脸无辜，嘴里塞着兔肉含糊道：“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都、都这么说啊……”

　　至于有没有人澄清？

　　剑圣本人都亲自当着仙盟的面说，要保他道侣一命。还有谁在质疑他俩是否真结了婚契，这不就是一个先婚后爱、荡气回肠、阴差阳错、酸甜苦涩的标准爱情本子么！

　　尤其陆引澈的人设可是四处留情、招花惹草，前任数量比基础入门剑谱的版本还要多的大浪子。
　　浪子收心，那大家可太爱看了。

　　陆引澈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他很想指着自己的脸，来一句：“我？”

　　可跟这傻小子解释有什么用，他“唰”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行了，吃饱了就好好守着火堆。我要睡觉了。”

　　陆登荷：“……？？？”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这位辟谷不知多少年的老祖宗，无比自然地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背对着火堆躺了下去，甚至还调整了一个看起来挺舒服的姿势。

　　不是，说好的那些惊才绝艳的大能修士，都是日夜打坐修炼、卷生卷死、从不浪费光阴睡觉的吗？！
　　那本风靡修真界的《五百年修炼，三百年渡劫——卷王是怎样炼成的》果然是骗人的！！！

　　不过，陆引澈这一觉，睡得远没有陆登荷想象中那般安稳舒适。在这荒郊野岭和衣而卧，环境自然谈不上享受。

　　此人别的优点不提，向来没有世家公子的娇气，比这更荒凉的地方，上古坟场、凶兽巢穴，照样倒头就睡。
　　叫他不适的地方，是他做了一个梦。

　　修仙者不当做梦。
　　因梦由本心，至于心魔，于修行无益。
　　陆引澈的记忆里已经许多年不曾做过梦，但现在，他确信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那是一个山谷。
　　陆引澈不记得自己来过这样的地方，风景倒是不错，瀑布高悬，溪水清澈，边上有一茅草结成的小屋，和简陋篱笆扎成的院落，院子里摆了十几株颜色各异的花。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想着，便背着手信步走上前。

　　那屋子门扉大开，里头无人。摆设也十分简单，一张不大的木窗，一个衣架上挂着套白底银边缠枝花的衣服，下面一个浴桶，搭着块毛巾。

　　再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个做工别致的笔架，另有几副书画悬于壁上，似是名家手笔。可惜陆引澈此人天生与“风雅”绝缘，皆不认得。

　　他见桌上有一摊开的宣纸，约有几个字，便走过去看，上书：鸣野亲启。

　　这字迹倒有点眼熟，绝对在哪见过。
　　陆引澈挑了挑眉，心头泛起异样。鸣野是他的剑名，不过早先时候他在外游历，都以此自称。

　　他正思索着，听得有敲门声，转头去看又空无一人。
　　这梦里难道还有其他活物不成？陆引澈便随手将那张宣纸折了折，塞进袖中，转身出门去，院中静谧如初，只是不远处溪水边多了一个人影。

　　那竟是一个顶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

　　陆引澈立刻想到那小子所说的鬼魅梦境，顿觉有几分荒诞趣味。便跨步往那新娘子的方向走去。只是略走近些，他才发现，这鬼新娘，怎么还比自己要高些？

　　算了，它是鬼嘛，高就高点。

　　陆引澈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违和感，步步接近。

　　新娘既不前行，也不后退，只是静默地立在原地，姿态安然，仿佛……专程在等他。

　　直到两者之间距离不过五尺左右，新娘终于动了。

　　它抬起本掩盖在红色喜袍下的手，皮肉倒是完好，只是骨节分明、骨骼粗壮，绝不似女子柔荑；然后面朝着陆引澈，主动掀开了自己的盖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柔和嗓音，唤了一声：

　　“夫君。”

　　山崩海啸，水滴石穿，屁滚尿流，陆引澈的脑子里奔跑过一串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词汇。一时竟不知该先骂点什么好。

　　我靠！！！！！！

　　这特么什么鬼梦境！
　　这真是活见鬼了！我靠！

　　鬼新娘那张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刻，男性特征不能更加明显，他也绝无可能认错，除了晏衍书，谁还能长成这样？可他妈的，他陆引澈凭什么要梦见这姓晏的啊！

　　而且，到底是鬼新娘长着晏衍书的脸更恐怖，还是晏衍书顶着红盖头对他笑更恐怖？

　　不是……晏衍书那张脸……原来还有“笑”这个功能的吗？！老奴有话要说，少爷已经两万年没有笑过了，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从这张杀神脸上看出“温婉”两个字的？！

　　天道！
　　天道呢？！
　　死了吗？！能不能管管！
　　这是人能做的梦吗？

　　即便明知身处梦境，陆引澈的本能反应也快过了思考——他猛地一个转身，撒开腿就玩命狂奔。
　　开玩笑，晏衍书喊他夫君？不不不，一定是他听错了，十有八成说的是“再来一剑”。
　　就算，就算晏衍书那张脸长得再好……他也宁肯去硬抗百八十道雷，不想在这惊恐的梦境里证明自己不是下面那个——那不需要证明！他不是！

　　他一路狂奔，风在耳边呼啸，脚下的土地飞速倒退。直到跑出足足一里多地，回头望去，溪边那茅草小屋已缩成视野尽头的一个小黑点。
　　梦里那位“晏新娘”并未追来。

　　陆引澈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有余悸。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才想起来自己在梦中，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可快别睡了！

　　……

　　陆登荷没有守一整夜，准确说，他就守了一个时辰，就被老祖宗黑着脸叫去睡。
　　他不能理解，怎么老祖睡了一会反而脸色更黑了呢？

　　难道……这就是高手的自我修养？不修炼，就浑身难受？嗯，肯定是这样！

　　陆引澈绝不可能跟陆登荷讲那个梦境，尤其是他落荒而逃那段。
　　他要把这段彻底抹掉，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当然，要是再遇上这种荒诞噩梦，他多半还是会脚底抹油。

　　只是平心而论，他不应当这样害怕晏衍书，因在陆引澈记忆里，他们两个，压根不熟。

　　陆引澈不是剑修，他是个百家通学的玲珑心，什么都会些，什么都懂些，只不过是拿剑拿得最为顺手，又碰巧得了一把不错的神兵而已。
　　虽出身祁川陆这等世家大族，他是本家嫡支但不是承重子，成长背景自在逍遥，甚至没有个正经师门传承——是后来有机缘在身，才做了逍遥散人的关门弟子。就这，和他师傅见过的面恐怕也两只手数得过来。

　　那逍遥散人古怪透顶，是个早该羽化、莫名其妙的高人，因而陆引澈绝不信自己能做出弑师夺宝的事情。
　　他怎么弑，跪在地上求他师傅给他杀一下吗？
　　他又不是没脑子。

　　但晏衍书不然，他是正儿八经的剑修，天生剑骨，师出名门的那种。
　　此人幼年经历略有波折，有个了不得的出生，在东洲做过几年佛子，怕是在经书字都认不全的年纪，就成了世上最值钱的光头。
　　后来又碾转波折被一剑仙领去北境修习，是在最严寒的地方一剑一剑磨出来的顶尖修为。

　　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便是在群英荟萃的论道大会上，他们也不是一个赛道——陆引澈这货，是迟到。

　　而所谓救命之恩，陆引澈的脑子里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更何况，他与晏衍书结契，姓晏的把他捅成了半身不遂。

　　陆引澈一边咬牙切齿地在记忆里翻检，一边拿了根枯枝拨弄火堆。
　　不知是谁小时候吓唬过他，说玩火晚上会尿裤子。树林深处依然浸泡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傻小子睡得无知无觉，便是被抓回去再卖一遍，怕也不能察觉。

　　那枚“晏”字金锁被他不断掰开、合拢，就如被反复执行断头酷刑一样解恨。
　　陆引澈仔细端详过，认为这锁扣原本可能是某个精巧机关的组成部分，背面还有些凸起的卡榫，不知怎会流落到这荒山野林。至于陆登荷梦见的送亲队伍，并未曾找到和这东西有关的证据。

　　忽然，陆引澈动作一顿，猛地抬头——他若有所觉。
　　什么动静？
　　当下一面放出神识，一面手掐剑诀将篝火熄灭，他的脸藏在灰蒙之中，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不远处。

　　一串星星点点的橙黄灯火，不知何时出现，正无声地移动着。四抬八轿，帷幔猩红。

　　陆引澈用手捂住陆登荷的口鼻，将他半提起来，低声唤醒：“来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