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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谈判与抉择

　　北行的决定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危险是毋庸置疑的，那片被称为“坠星裂谷”的土地，连同“湮灭”这个不详的词汇，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然而，正如宁川所言，这也是一个契机，一个可能打破目前僵死局面的、唯一的契机。
　　夕雾枯坐了一夜，窗外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比以往更清晰地敲打在她的神经上。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完全被动地接受宁川的安排。深入险境，她必须为自己，也为糯米，争取尽可能多的保障和主动权。
　　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一夜积聚的寒意。夕雾听到院门外传来那熟悉而规律的脚步声—宁川来了。他似乎是来进行出发前的最后确认，或者，仅仅是来进行又一次冰冷的观测。
　　这一次，夕雾没有沉默地等待他发号施令。她深吸一口气，在他踏入书房、尚未开口之前，率先抬起了头，目光直视着他那双深寂的眸子。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涩，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宁大人，北行之事，我愿前往。但我有几个条件。”
　　宁川的脚步顿住了。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主动提出“条件”。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诧异的情绪，随即被更深的审视所取代。他没有立刻斥责她的“僭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评估一件突然发出不同声音的仪器。
　　“说。”他吐出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夕雾攥紧了微微出汗的手心，清晰地说道：“第一，我必须带上糯米。它在哪里，我在哪里。”她不能将小家伙独自留在这冰冷的囚笼，前途未卜，她需要这唯一的温暖陪伴，也需要守护它。
　　“第二，在出发之前，我需要知道您所掌握的、关于坠星裂谷和‘湮灭’的所有信息，不仅仅是卷宗上的泛泛之谈，包括最坏的可能和最诡异的记载。我不能蒙着眼睛踏入死地。”知识，是唯一的盔甲，哪怕它本身也令人恐惧。
　　“第三，”她顿了顿，这是最关键，也最大胆的一条，“我需要一件可靠的防身之物。并且，在裂谷调查期间，若非危及任务或他人性命，我需要一定的自主判断之权，而非每一步都需等待指令。有些‘感觉’，转瞬即逝，等不到层层请示。”
　　说完这三条，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宁川的反应。她几乎能想象到他冰冷的嘲讽，或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然而，宁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最细微的颤抖与算计。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糯米不安的哼唧声和窗外遥远的风声。
　　这种在绝对强势方面前为自己争取权益的紧张感，让她猛地想起与林屿在一起后，第一次鼓足勇气，对着电话那端苛刻到不近人情的品牌公关提出修改合同条款的情景。她当时紧张得手指冰凉，预设了无数种被拒绝、被嘲讽的可能。是林屿就坐在她旁边的地毯上，戴着耳机假装打游戏，却在她每次停顿犹豫时，用膝盖轻轻碰她一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等到她终于说完，那边果然传来不满的质疑时，林屿忽然摘下一只耳机，对着她的手机话筒清晰冷静地插了一句：“王总监，我是林屿。佳若刚才提的几点，主要是基于她过往类似合作的经验总结，也是为了最终呈现效果负责。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再探讨，但核心诉求是为了保证合作质量，我想这对贵品牌也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他三言两语，既支持了她的立场，又将话题引向对双方有利的方向，给了对方一个台阶。挂了电话，她手心还是冰的，他却笑着揉她的头发：“谈得不错嘛杨老师！以后这种事儿就得这样，有理有据，怕什么？你有价值，你的合理要求就值得被认真对待。”
　　而此刻，她面对的不是能给她台阶下的合作伙伴，而是心思难测、手握生杀大权的宁川。
　　良久，宁川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夕雾心头一跳：“可以。”
　　他居然……答应了？如此干脆？
　　“你的狗，可以带。信息，路上会给你。至于防身之物……”他目光微动，从她脸上移开，落在虚空处，仿佛在权衡什么。随即，他探手入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并非想象中光华璀璨的神兵利器，而是一把造型极其古朴的匕首。鞘是暗沉的黑色木质，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尾端镶嵌着一小块磨损严重的暗色金属。他握住墨色的鞘，缓缓将匕首抽出。
　　刃身亦是暗哑的深色，似乎并非寻常钢铁，上面蚀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花纹，那纹路不像装饰，更像是一种层层嵌套、充满某种冰冷秩序的符文，隐隐流动着极淡的微光，看久了竟让人觉得心神微微眩晕。刃口看起来并不十分锋利，却透着一股斩断虚妄的冷冽之气。
　　“此刃无名，”宁川将匕首连鞘递向她，语气淡漠，“是前朝钦天监剿灭一支信奉‘荒古之影’的邪教时所得，据传以其陨落星辰核心与辟邪金精所铸，专破各种阴秽邪祟、能量虚影。对裂谷那种地方或许有用。”
　　夕雾迟疑地接过。匕首入手冰凉，重量却出乎意料的趁手，那木质刀鞘触感温润，仿佛被摩挲过无数遍。
　　就在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鞘身上一道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陈旧裂纹时，宁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凝重的警告：
　　“但记住，力量皆有代价。此刃噬邪，亦易伤主。心志不坚、或被恐惧吞噬之时，勿要轻易动用它。它的锋芒，有时指向的不止是敌人。”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她苍白的脸，“别让它最终伤到你。”
　　夕雾握紧了匕首，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安定了一丝。她隐隐感到，这匕首或许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一种考验。
　　而宁川最后那句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一句预言。这把源自剿灭“邪教”、如今却要交给她这个“巫族余孽”使用的破魔之刃，其本身就充满了讽刺与矛盾。它代表着朝廷的武力与秩序，却也可能在未来，成为她反抗这种冰冷秩序、保护那些被忽视和牺牲的弱小者的凭依。鞘上那道裂痕，仿佛也暗示着某种固守的规则并非坚不可摧。
　　“我明白了。”她将匕首小心地收好，抬起头，目光里多了几分决然，“多谢大人。”
　　宁川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他知道，这场北行，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而他扔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把匕首，更是一颗投入命运洪流的石子，或许微不足道，却可能在未来，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