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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微痕定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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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盆散发着不祥甜腥味的“迷幻之花”被端走后,别院并未恢复以往的沉寂,反而被一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紧张感所取代。宁川数日未现身,但每日送来的玉瓶“特制之水”却未间断,仿佛一个无声的警告和提醒:考验仍在继续,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老学究的课程也变得心不在焉,时常望着窗外发呆,那浑浊的眼里似乎藏着更深的忧虑。
夕雾的心始终悬着,那句“姑娘慎之”和老学究畏惧的眼神如同阴云笼罩。她不知道宁川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是对她“养死”了花的失望?还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磨人。
就在这种令人焦灼的等待中,宁川再次出现了。
他径直走入书房,身上仿佛还带着室外清冽的寒气。这次,他手中没有花盆,没有水晶,也没有歌谣皮纸,而是亲自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乌木托盘。
托盘上铺着玄黑色的丝绒,上面放置着的,是几片颜色深褐、边缘锐利不规则、散发着浓重血腥和焦糊气息的兽皮残片。最大的那片上,隐约可见刻划着一些急促而混乱的线条,像是某种未完成的讯息或绝望的呐喊。那股混合了铁锈、皮革燃烧、以及生命消逝后凝固血液的浓重味道,瞬间压过了书房内原本的冷香,令人作呕。
宁川将托盘沉重地放在书案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抬眼看向夕雾,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却也更加锐利,仿佛淬了冰的刀锋。
“看看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这是三日前,边境最后一支斥候小队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告诉我,你能看到什么。”
夕雾的心脏猛地一缩。边境?斥候?用命换回?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出的血腥味比兽皮本身更加浓烈。她意识到,这也许不再是试探或考验,而是真正关乎生死、关乎战局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不适和内心的震动,走上前。越是靠近,那股死亡的气息就越是扑面而来。
她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投入到那双被无数镜头和苛刻设计师锻炼出的眼睛上...
她先是整体扫视,观察残片的撕裂走向、焦痕的分布范围、血渍浸染的深浅层次和叠加顺序。然后,她小心地拿起其中一块,用手指极其轻缓地触摸边缘,感受不同撕裂处的粗糙度、厚度差异,甚至用指尖去体会皮质的韧性。
这种高度专注、从极度混乱和残酷的表象下寻找细微线索的状态,让她浑身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思维冰冷而清晰。像极了林屿复盘最关键的世界赛决赛录像时的样子—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他的眼神专注得像最精密的扫描仪,手指飞快地暂停、回放、放大,在眼花缭乱的技能特效和急速移动中,寻找对手那决定生死的、0.1秒的操作变形或预判失误。 “看这里,”他总会用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指出,将画面定格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就是这里,他露出了破绽。胜利的裂缝已经出现了。” 那种剥离所有情感,纯粹依靠极致洞察和逻辑在混沌中锁定关键的能力,与此刻她审视这片死亡残骸的感觉惊人地重叠。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刮过兽皮。忽然,她的视线在其中一块较大残片的边缘停住了。
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不像被箭矢或刀剑刺穿留下的撕裂伤,也不像火焰灼烧形成的碳化破洞。它太圆了,边缘太过光滑整齐,甚至带着一种被极高温度瞬间熔穿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极细微的玻璃质般的怪异光泽。与周围粗糙狂乱的撕裂痕迹和焦黑形成了令人心悸的诡异对比。
紧接着,她又注意到覆盖在某段急促刻痕上的大片暗褐色血渍。其泼溅的放射状形态和力度,与下面字符的笔画走向和深度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冲突感—仿佛这血是在字符刻完之后的一瞬间,从某个特定的、高速移动的方向猛烈泼洒上去的,意图粗暴地覆盖和打断什么,而非挣扎中自然流淌沾染。
她的呼吸微微屏住,心脏跳得飞快。她抬起头,指向那两处异常,声音因专注和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激动而略显低哑:“这里…这个洞,不像是被打斗弄破的,倒像是…被什么极细、极热、速度极快的东西瞬间‘点’出来的,太规整了,规整得…不自然。”她顿了顿,指向那片血迹,“还有这里,这血…泼上去的‘角度’和‘势头’,跟下面字迹的‘劲道’…对不上。像是…后来故意、而且是很匆忙地加上去的,为了掩盖什么。”
她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最贴近的描述,紧紧盯着宁川。
宁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前倾了几分,那双深寂的、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道极其锐利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驱散了所有迷雾! 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猛地伸出手—第一次,在她面前几乎失了些许一贯的从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块带有微孔的残片,举到眼前,对着窗外光线极其仔细地审视。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指尖在那异常光滑的孔洞边缘极轻地、反复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某种无形却至关重要的触感。
片刻的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然后,他猛地放下残片,目光如鹰隼般再次锁住夕雾,那眼神深处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终于抓住了追寻已久的关键线索的、近乎灼热的锐利和急迫!
他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血迹的问题,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被那个“微孔”牢牢吸引住了。
“甚好。”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紧绷,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他迅速地将那几片最关键、带有微孔和违和血渍的残片单独拣出,用一方特殊的、似乎能隔绝能量的墨色丝绢仔细包裹起来,动作快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有失的郑重。
“今日到此为止。”他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多做任何交代,便紧紧握着那包残片,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步伐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凝重。
夕雾僵立在原地,书案上还散落着其他无关紧要的碎片,空气中死亡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她看着宁川迅速消失的背影,手心一片冰凉,心脏却仍在为刚才的发现和宁川剧烈的反应而狂跳。
她不知道那“微孔”到底代表了什么,但她清晰地看到了宁川眼中那首次出现的、几乎无法完全掩饰的剧烈情绪波动和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那盆“迷幻之花”的警告犹在耳边,但她似乎…在无意中,已经触碰到了一个远比一盆毒花更恐怖、更庞大、更危险的秘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