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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名之为囚

　　自那日宁川带着兽皮密函的残片匆匆离去，已过去了两日。别院仿佛被遗忘了，陷入一种比以往更深沉的死寂。连每日准时前来授课的老学究也告假了，只有沉默的侍女和冰冷的守卫依旧。
　　夕雾的心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放松，反而愈发忐忑。宁川离去时那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那个“微孔”究竟代表了什么？它引出了怎样的风暴？她无从得知，只能在这精致的囚笼里被动地等待判决。
　　第三天午后，院门再次被推开。
　　宁川走了进来。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两日前更加冷白，眼下有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仿佛这两日未曾好好休息。但他周身的气息却愈发沉静，是一种将所有波澜都强行压入深海之后的、令人心悸的平稳。
　　他手中没有拿任何奇怪的物品，只拿着一卷看起来就年代极为久远、以某种淡黄色韧皮纸制成的卷宗，边缘磨损严重，用深色的丝带系着。
　　他没有寒暄，没有提及之前的兽皮密函，甚至没有多看夕雾一眼，径直走到书案前，解开了卷宗的系带。
　　纸张展开，发出脆弱易碎的轻微声响。上面是用朱砂和墨笔混合书写的繁复字迹，间或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图案。
　　“这是十七年前，朝廷清剿西南‘夕’族叛逆时，封存的部分内部记录副本。”宁川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诵读一段与己无关的古文，指尖却极其小心地拂过纸面，避免造成任何损伤。
　　夕雾的心脏猛地一跳！“夕”族？
　　宁川的目光没有离开卷宗，仿佛在对照着上面的记载，声音清晰地继续道：“‘夕’族，擅占星卜筮，少与外通。其族长有一幼女，据载…”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般直射向夕雾，一字一句地吐出：
　　“天生肩胛有火焰形胎记，被视为族运象征，名唤—夕、雾。”
　　—夕雾！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力，狠狠撞入夕雾的耳中！并非因为她对这个名字有任何归属感，而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被强行赋予的身份和背后沉重的过去，如同巨浪般向她拍来！
　　几乎在听到名字的瞬间，一阵剧烈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猛地攫住了她！ 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模糊，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强行挤入她的脑海：
　　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声在耳边轻唤：“雾儿…娘的雾儿…”（温柔呼唤）
　　喧嚣的火光、嘈杂的吟唱、冰冷的金属撞击声交织在一起：“…以星火之名，佑我族裔…”（祭祀吟唱）
　　粗重的喘息、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脚踩在泥泞和碎石上的刺痛感、背后传来的凄厉惨叫和怒骂声：“快跑！雾儿！别回头！”（逃亡喘息）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被强行冠以名字、并被名字背后巨大过往冲击的瞬间，让她猛地想起林屿第一次不再叫她“杨小姐”或“佳若老师”，而是带着一丝紧张和试探，轻轻叫出“若若”的那一刻。当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感觉某种亲密而特殊的关系被悄然确立，心中涌起的是羞涩和甜美的暖意。而此刻，“夕雾”这个名字带来的，只有冰冷的枷锁、血腥的碎片和令人窒息的重压。
　　宁川冷静地、甚至是冷漠地观察着她剧烈的反应，看着她痛苦地闭上眼，看着冷汗从她额角滑落。他没有出言询问，也没有丝毫安抚之意。
　　几秒钟后，那阵剧烈的头痛和幻视幻听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虚脱般的疲惫和更深的恐惧。夕雾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睁开眼，迎上宁川审视的目光。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有点头痛。”她声音沙哑，努力让语气显得只是不适而非崩溃，继续维持着“失忆”的可怜伪装，尽管她知道这伪装在对方眼中可能已千疮百孔。
　　宁川对于她的辩解未置可否，仿佛那并不重要。他缓缓卷起那份沉重的卷宗，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更大的压力。
　　“夕雾姑娘，”他再次使用了这个名字，像是在不断加深烙印，“名字，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过身，望向窗外那四方的天空，声音依旧平稳，却投下了更重的阴影：“陛下已经知晓你的存在。朝中对‘夕’族遗孤重现之事，看法不一。但更多的人认为，‘异星’与‘灾星’，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他顿了顿，回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我需要在一个月内，向陛下提交一份关于你的‘勘验结论’。这份结论，将决定你是能继续‘休养’于此，还是被移交宗正寺，甚至…更糟的地方。”
　　他没有明说“更糟的地方”是哪里，但那种不言自明的威胁，比任何血腥的描述都更令人胆寒。
　　“所以，”他总结道，语气不容置疑，“你最好能在这段时间里，让我看到足够多的、能保住你性命的价值。无论是‘想起’更多，还是…继续证明你那双眼睛的用处。”
　　说完，他拿着那卷沉重的宗卷，如同来时一样，平静地离开了。
　　留下夕雾独自站在原地，仿佛被“夕雾”这个名字和随之而来的、赤裸裸的死亡倒计时，钉在了这间华丽而冰冷的囚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