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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破碎的歌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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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那句“你的时间不多了”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头,越收越紧。夕雾(杨佳若)站在原地,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发麻,才抱着糯米慢慢挪回屋里。
他答应的事物很快送来了—一双看起来普通但针脚密实、内里柔软的布鞋,尺寸意外地合适;还有一小碗切碎的、煮熟了的肉糜给糯米。这微不足道的“馈赠”并未带来任何温暖,反而更像是在给即将被推上磨盘的驴子喂一把精料。
履行了他“合作”的承诺,宁川派来的人第二天就到了。并非侍卫,而是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眼神浑浊的老者。他抱着一摞启蒙书卷,自我介绍的声音干涩得像秋风刮过枯枝(当然,他并未真的“自我介绍”,只是含糊地表明来意),此后便如同一个设定好的教学机器,每日固定时辰前来,大量的字符、简单的语法、基本的王朝纪年和地理概念被硬塞进她的脑子。老者教学刻板,几乎不与她进行任何超出授课之外的交流,对她的困惑或错误也只是沉默地摇头或重复。她学得头晕眼花,晚上睡觉时眼前都仿佛有扭曲的笔画在飞舞。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灌水的容器,快要爆炸。
第三天下午,老学究刚夹着书卷离开不久,院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来的是宁川本人。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书卷,而是一张质地奇特、颜色发黄发暗、边缘残破不堪的皮纸。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书写着几行扭曲古怪的字符。那些字符的结构与她刚刚被迫学习的文字截然不同,更加古老、原始,带着一种蛮荒狰狞的气息。
“看看这个。”他将皮纸放在案上。一股混合着陈旧皮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草药又似血腥的淡淡异味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夕雾下意识地问,声音因连日的填鸭式学习而有些沙哑疲惫。
“一首歌谣的残片。用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部落方言。”宁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术士们无法解读其含义,也无法感知其力量流转—如果它有的话。”
夕雾的心沉了下去。基础文字她都还没认全,更别说失传的方言了。这分明是又一道她不可能解开的难题。
但她没有选择。她凑近那张皮纸,摒住呼吸,努力忽略那令人不适的气味。她完全放弃了“阅读”的企图,而是像审视一幅抽象派的画作或者一件充满异域风情的诡异图案一样,纯粹从视觉层面去感受。
这绝望的、试图从完全陌生的事物中捕捉虚无缥缈“感觉”的状态,让她猛地想起林屿硬拉她玩一款节奏极快的音游。她手忙脚乱,根本跟不上屏幕上下翻飞的音符,气得想摔平板。林屿却按住她的手,把耳机戴在她头上,说:“别用眼睛死追,闭上眼睛,听鼓点,听旋律的呼吸感。节奏不在手上,在心里感觉。” 当时她觉得他在说天书,但现在,她只能拼命去寻找那种玄乎的“感觉”。
她的目光在那一个个狰狞的字符上艰难地移动。它们像一团团纠缠的荆棘,或是一只只凝固在痛苦呐喊瞬间的眼睛。看了许久,看得眼睛都酸涩了,依旧一无所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并非所有字符都给她同样的“视觉重量感”。大部分字符虽然扭曲,但结构本身给人一种稳定、甚至笨重的感觉。然而,其中有那么三四个字符,它们的某些笔画显得格外“虚浮”或“尖锐”,尤其是收笔处,仿佛力竭般微微颤抖,或者以一种非常别扭的角度戛然而止,破坏了整个字符的平衡感。
她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伸手指向那几个让她感觉极其不舒服的字符:“这些…我看不懂…但是,它们‘看起来’…很不对劲。”她努力寻找措辞,“它们的…‘骨架’?好像要散架了,或者…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蛀空了,马上就要塌掉一样。”她用了自己能想到的最形象的比喻,心里忐忑不安,觉得这说法荒谬至极。
宁川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她所指的那几个字符上,锐利得惊人。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看了很久,久到夕雾以为他又要嘲讽自己。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地卷起那张皮纸,转身大步离开,甚至忘了平时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步伐。
那天深夜,夕雾因口渴醒来,隐约听到隔壁书房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持续不断的翻阅厚重书卷的窸窣声,中间或夹杂着一声极低沉的、仿佛陷入沉思的叩指声。
他还在工作。是因为她那番荒谬的“视觉感受”吗?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丝极微弱的、可能提供了帮助的侥幸;更多的是更深重的忧虑:她展现出的这种“价值”,会是他想要的吗?究竟会将她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