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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错题本与电竞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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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的香樟树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斜斜地落在沐屿的课桌上,刚好遮住他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准确来说,是遮住了练习册下藏着的手机。
屏幕亮着,正显示着电竞战队的战术复盘界面。队长在群里发了昨晚加练的录像,红色标注的地方全是他的失误:第三波团战没跟上支援,大龙坑的闪现交得太早,最后一波团战走位太激进被秒。沐屿的指尖在屏幕上反复划过那些红色标记,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连前桌传过来的物理作业都没接,直到后桌轻轻戳了戳他的背。
“沐屿,老师过来了!”
沐屿猛地回神,飞快地按灭手机塞进桌肚,抬头时刚好对上数学老师扫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带着点惯常的无奈,像扫过一件“扶不起的烂摊子”,没多停留,转身走向了讲台。沐屿松了口气,却没心思再看练习册,盯着桌肚那片鼓起的地方发呆——昨晚加练到凌晨一点,还是输了,教练在语音里没骂他,只说“你最近状态不对,再调整不过来,周末选拔赛可能要换替补”。
替补。这两个字像块石头,压得他胸口发闷。他从初中就开始打游戏,高二被青训队选中时,教练说他是“天生的打野料子”,可现在,连能不能站上选拔赛的舞台都成了问题。
放学铃响的时候,沐屿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他没去训练基地,也没回家,绕着教学楼后面的小路,又走到了天台门口。铁门上的锈迹比前天更明显,他推开门时,听见“吱呀”一声响。
天台中央,竟已经有了个身影。
江砚皓坐在护栏边的台阶上,背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膝盖上摊着本厚厚的错题本,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正低头在上面写着什么。夕阳的光落在他的发梢,染成淡淡的金棕色,连他平时绷得很紧的肩线,此刻都放松了些。
听到脚步声,江砚皓抬头看过来,目光撞进沐屿眼里时,竟没了平时的疏离,反而轻轻弯了弯嘴角:“你来了。”
“嗯,躲会儿。”沐屿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书包随手放在身边,“你怎么没回家做题?”
江砚皓把笔帽扣好,指了指错题本上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上午竞赛班的测试,错了五道题。我妈知道了,让我今晚把近三年的竞赛真题都过一遍,我想先在这里理理思路。”他顿了顿,声音轻了点,“在家做题,她总在旁边盯着,我反而静不下心。”
沐屿探头看了眼那本错题本——页面干净得像新的,连字迹都写得工工整整,红笔批注的地方不仅标了错误原因,还附了两种不同的解题思路。他想起自己那本画满涂鸦、公式写得歪歪扭扭的练习册,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把腿往旁边挪了挪,怕自己的校服裤蹭脏了江砚皓的本子。
“你……很怕你妈吗?”沐屿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前天在天台,江砚皓只说“家里管得严”,可从这错题本的认真程度来看,那“严”恐怕比他想的更重。
江砚皓沉默了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错题本的边缘,那是本封皮已经有点磨损的本子,看得出来用了很久。“也不是怕,是习惯了。”他抬头望着远处的晚霞,“我妈是老师,从我小学开始,就把我的时间排得满满的。每天几点写作业、几点练琴、几点背单词,都有规定。她总说,‘砚皓,你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能考上好大学,以后才有出息’。”
“那你自己想做什么?”沐屿追问。他一直觉得,像江砚皓这样的优等生,肯定早就想好要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可此刻对方眼底的迷茫,让他忍不住想多问一句。
江砚皓的笔尖在错题本上轻轻点了点,没说话。风又吹过来,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晃了晃,沐屿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遮住眼底的情绪,像在心里藏了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我不知道。”过了好一会儿,江砚皓才开口,声音很轻,“以前觉得,按我妈说的做就好,考个好大学,选个热门专业,以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可上次竞赛班的老师问我,‘你为什么想学生物竞赛?’,我竟然答不上来。”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可笑吗?我做了这么久的题,连自己为什么做都不知道。”
沐屿没说话,从书包里摸出两颗橘子味的硬糖,递了一颗给江砚皓。还是上次那种糖,糖纸在夕阳下泛着橘色的光。“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他剥开自己那颗糖,放进嘴里,甜味慢慢散开,“我打电竞,我爸妈不支持,老师说我不务正业,连队友有时候都会质疑我。上次比赛输了,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放弃。”
江砚皓接过糖,指尖碰到沐屿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他慢慢剥着糖纸,声音比刚才柔和些:“可你还是没放弃,不是吗?”
“嗯?”沐屿抬头看他。
“昨天训练到凌晨一点,今天还在看复盘录像。”江砚皓的目光落在他桌肚的方向,“刚才自习课,你一直在看比赛录像,手指在桌子上模拟走位,我看到了。”
沐屿的脸一下子热了,原来自己刚才的小动作都被他看见了。他想说点什么掩饰,却看见江砚皓把剥好的糖放进嘴里,嘴角微微弯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江砚皓笑,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礼貌的疏离,反而有点软?…像融化的橘子糖……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江砚皓忽然说,“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还敢去拼。不像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你也可以试试啊。”沐屿脱口而出,“比如,你有没有想做的事?不是你妈让你做的,是你自己想做的。”
江砚皓低头看着错题本,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我想……学摄影。”他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吹散,“我小时候,我爸给我买过一个拍立得,我喜欢拍夕阳,拍路边的小猫,拍我妈在厨房做饭的样子。可后来拍立得被我妈收起来了,她说‘玩这些没用,不如多做两道题’。”
沐屿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光,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后点开相册,递到江砚皓面前:“你看,这是我上次比赛完,在基地门口拍的夕阳,是不是比咱们学校的好看?”
相册里没什么照片,大多是比赛截图和战术笔记,只有几张是他随手拍的:基地门口的夕阳、训练室窗外的月亮、队友送的橘子糖。江砚皓接过手机,手指轻轻划过屏幕,在那张夕阳照上停住了——照片里的夕阳是橘红色的,云层被染得像融化的蜜糖,边缘还带着点金色的光。
“好看。”江砚皓的声音很轻,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碰了碰,像在触摸真实的夕阳,“比咱们学校的,更亮一点。”
“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沐屿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唐突,挠了挠头,“我是说,要是你有空的话。”
江砚皓抬头看他,眼底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把刚才照片里的夕阳装进了眼里。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晚风又吹过来,带着晚香玉的甜意,还有橘子糖的味道。两人靠在护栏边,一起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江砚皓偶尔会问“这是哪里拍的”“这个队友是不是上次你说的那个辅助”,沐屿都一一答了,连自己上次比赛输了的事,也说得轻描淡写。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江砚皓才猛地回神,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妈”。他看了沐屿一眼,接起电话,声音瞬间恢复了平时的乖巧:“妈,我在学校呢,马上就回家……错题本我带着呢,今晚一定做完……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江砚皓把错题本收进书包,站起来:“我该回去了。”他看了沐屿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递过去,“这个,还给你。昨天的,我没吃完,觉得挺甜的,今天又带了一颗。”
沐屿接过糖,指尖碰到江砚皓的手,又是一阵轻微的发烫。他看着江砚皓背上书包往楼梯口走,忽然想起什么,喊了一声:“江砚皓!”
江砚皓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错题本……别太为难自己。”沐屿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还有,摄影的事,要是你想试,我可以陪你。”
江砚皓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次的笑容比刚才更明显些:“好。”
他转身下了楼梯,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沐屿站在天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手里捏着那颗橘子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掏出手机,点开训练群,队长又在催他去训练。这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烦躁,而是回复了一句“马上到”,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楼梯口走。
走下楼梯时,他摸了摸兜里的橘子糖,又想起江砚皓刚才看照片时的眼神,忽然觉得,那些训练的压力、比赛的焦虑,好像也没那么重了。或许,就像江砚皓说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敢去拼,就够了。
而天台的风里,好像还残留着橘子糖的甜味,还有江砚皓那句轻轻的“好”,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沐屿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