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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台晚风与未熄的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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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尤其在傍晚爬上教学楼顶楼天台时,风裹着操场边香樟树的叶子碎响,吹得沐屿额前的碎发轻轻晃。他背着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攥着个磨砂黑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电竞战队训练群的界面,最新一条消息是队长发来的“周末选拔赛提前,今晚加练两小时”。
沐屿靠在天台生锈的护栏上,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复“收到”,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从校服外套内侧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是上周偷偷从校外超市买的,没拆封几次,烟盒边缘已经被捏得软塌。他没抽过几次,只在训练输了、或者被教练骂得抬不起头时,会来天台躲一会儿,闻闻烟纸燃烧的味道,好像就能把心里的闷气压下去。
打火机“咔嗒”响了两声才打着,微弱的火苗在风里抖了抖。沐屿刚把烟凑到嘴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在空旷的天台上格外清晰。他猛地回头,手下意识地把烟往身后藏,连带着打火机也攥紧了,指节泛白。
来人穿着和他同款式的蓝白校服,却比他衬得更挺拔些。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袖口也挽得整整齐齐,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没什么花纹的石英表,表盘在夕阳下闪了点冷光。是江砚皓——年级榜上总挂在第一的名字,每次月考后被班主任拉去当“学习榜样”的人,也是那种永远把“家规”“成绩”挂在嘴边,连走路都带着股“不能出错”的紧绷感的人。
沐屿和江砚皓没说过话,只在走廊里擦肩而过过几次。他对江砚皓的印象,停留在每次路过实验班时,总能看到对方坐在窗边,笔尖在练习册上飞快移动,连窗外的晚霞都好像打扰不到他。而自己,是老师眼里“不务正业玩游戏”的学生,是家长会上被点名的“重点关注对象”,和江砚皓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江砚皓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沐屿藏在身后的手,没多问,只是往天台另一侧挪了挪,拉开了距离。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靠在另一根护栏上,却没立刻翻开,只是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太阳,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想什么烦心事。
沐屿松了口气,却没再敢把烟拿出来,只是把烟盒塞回兜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护栏上的锈迹。天台静下来,只有风的声音,还有远处教学楼里传来的下课铃——最后一节晚自习要开始了,但他和江砚皓,都没动。
你也不想上晚自习?”沐屿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干。他其实不是想问,只是觉得两个人沉默着太尴尬,像被无形的线绷着。
江砚皓转头看他,眼神比沐屿想象中温和些,没有那种“优等生看差生”的疏离。“家里让我提前半小时回家做题,我想躲会儿。”他顿了顿,补充道,“每天都要做三套竞赛题,再背两个小时单词,有点累。”
沐屿愣了愣。他以为江砚皓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有“累”的时候——毕竟他永远是第一名,永远能完美完成老师和家长的要求,就像个不会出错的机器。可此刻江砚皓的侧脸在夕阳下,能看到眼底淡淡的青黑,连平时抿得很直的嘴角,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意。
你呢?”江砚皓反问,“听说你打游戏很厉害?上次学校篮球赛,你替补上场投进三个三分,后来却没再去过球队,是因为要练游戏?”
沐屿没想到江砚皓会知道这些,有点惊讶,又有点不自在。“嗯,打电竞。”他挠了挠头,没敢说自己其实是职业战队的青训选手,怕被江砚皓当成“沉迷游戏的坏学生”,“平时要训练,没时间去球队。”
“电竞……也需要挺多练习吧?”江砚皓的目光落在沐屿的手上——指节上有几处浅浅的茧,是长期握鼠标磨出来的,还有一道没愈合的小伤口,大概是上次训练时不小心被鼠标线勒的。
“还行,每天最少练六个小时,周末更久。”沐屿说着,想起刚才队长发的加练通知,又有点烦,“有时候会输,输了就特别难受,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跟江砚皓说这些干什么?对方是要考清北的人,怎么会懂自己这种“靠打游戏吃饭”的焦虑?
可江砚皓没笑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我有时候做竞赛题,一套题错一半,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妈说,要是拿不到竞赛奖,就别想考喜欢的专业了。她总说,我不能比别人差,一点都不能。”
风又吹过来,把江砚皓的校服衣角吹得飘起来。沐屿看着他,突然觉得,江砚皓其实和自己一样,都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自己被困在“赢比赛”的压力里,江砚皓被困在“考第一”的期待里,只不过困住他们的东西,看起来不一样而已。
“对了,”沐屿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硬糖,递过去,“这个,挺甜的,吃吗?”是上次训练完,队友塞给他的,他一直没吃,揣在书包里忘了。
江砚皓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糖纸在手里捏出轻微的响声,他剥开放进嘴里,橘子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好像把刚才心里的闷意冲淡了点。“谢谢。”他说,声音比刚才软了点。
“不用谢。”沐屿笑了笑,也从书包里摸出一颗,自己剥开吃了。两个人靠在护栏上,都没说话,就着夕阳和晚风,慢慢嚼着糖。远处的教学楼里,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铃声透过风传过来,有点模糊。
“该回去了。”江砚皓先站起来,把糖纸叠好,放进校服口袋里,“再晚,我妈该打电话来了。”他拿起地上的竞赛题册,看了沐屿一眼,“你……也早点回去吧,别被老师抓了。”
“嗯,知道了。”沐屿点点头,也站直了身子。
江砚皓转身往楼梯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沐屿一眼,说:“下次……要是想躲会儿,还可以来这里。”
沐屿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好啊。”
江砚皓没再说话,转身下了楼梯。天台又只剩下沐屿一个人,风还在吹,手里的糖还甜着。他摸了摸兜里的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换成了一颗新的橘子糖,剥开放进嘴里。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天慢慢暗下来,远处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洒在天台上。沐屿掏出手机,看了眼训练群的消息,队长又催了一次“快点来训练”,他回复“马上到”,然后把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楼梯口走。
走下楼梯时,他想起江砚皓刚才的样子——扣得严丝合缝的领口,眼底的青黑,还有吃橘子糖时微微弯起的嘴角。沐屿突然觉得,高三这一年,好像也不是只有训练和压力,或许,还会有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像今晚的晚风一样,轻轻吹进心里。
他加快脚步往校外走,心里想着,明天要是还想躲会儿,或许可以再来天台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个喜欢吃橘子糖的优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