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人设背后》山照我离离

8、第 8 章

　　每年最令陶馥然窒息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陶馥然以年底工作繁忙、需要加班为由，硬生生将归期拖到了腊月二十九。公司其实小年过后就基本进入了半休假状态，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她宁愿对着电脑发呆，也不想提前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换下平日里精致昂贵的通勤装，套上一身洗得发白、款式过时的旧羽绒服和牛仔裤，像是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用于防御的盔甲，才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踏上了返回小镇的列车。
　　妹妹陶郁然比她回来得还晚一天，电话里说是兼职结束得晚。陶馥然心里清楚，这个才上大二的妹妹，和自己一样，在用尽一切借口逃离这个令人压抑的家。
　　果然，所谓的团圆年夜饭，不过是另一场无声的战争。
　　奶奶像个旧时代的太后，指挥着妈妈、她和妹妹在狭窄的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爸爸陶远和弟弟陶明耀，一个躲在房间里不见人影，一个瘫在沙发上，手机游戏的外放音效吵得人心烦意乱。
　　吃饭时，那套熟悉的流程又开始了。妈妈尚玉兰先是唉声叹气地说着今年的开销多大，物价涨得多厉害，话里话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两个女儿“兼职顺利吗”、“公司福利好不好”。
　　爸爸依旧沉默地扒着饭，仿佛事不关己。
　　奶奶则直接得多，言语像刀子一样锋利：“馥然都工作挣钱了，要懂事，得多帮衬家里。郁然也是，别光知道花钱，也得想着点你弟弟。以后他买房子娶媳妇，都得靠你们当姐姐的出力气。”
　　陶馥然埋头吃饭，一言不发，仿佛没听见。这种话她听得太多，早已麻木。
　　可年轻的郁然忍不住了。
　　她“啪”地放下筷子，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凭什么？他陶明耀是没手没脚吗？我们欠他的？妈你自己看看他那个样子！我姐辛辛苦苦在外面，回来连口热乎气都没有，就要钱？我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郁然的控诉。一直沉默的陶远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怎么跟你奶奶说话呢！没大没小！”
　　郁然捂着脸，眼睛瞬间就红了，不是疼，是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我说错什么了！你们眼里就只有儿子孙子！我们算什么！”
　　尚玉兰赶紧起身拦在父女中间，去拉陶远：“大过年的，你打孩子干什么！”却被陶远一把推开，踉跄了一下。
　　陶远自己则怒气冲冲地摔门回了房间。
　　奶奶在旁边阴阳怪气：“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牙尖嘴利，一点规矩都不懂！”
　　尚玉兰看着小女儿脸上的红印，眼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疲惫和无奈，她转向郁然，语气带着责备：“少说两句不行吗？他毕竟是你爸……”
　　郁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从始至终，陶明耀都没有从手机里抬起眼看一下这一场争执。
　　陶馥然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钝刀子割一样难受。
　　她对这一切无力改变，对这个懦弱又偏心的父亲充满厌恶，但对这个同样被牺牲、被压榨了一辈子的母亲，却又恨不起来，只剩下一片苍凉的悲哀。
　　她沉默地拿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输入了一个数字。她把屏幕递到尚玉兰面前：“妈，新年快乐。这钱你拿着，添置点年货，或者买件新衣服。”
　　尚玉兰看着那笔不算小的数额，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哎，还是馥然懂事。”
　　陶馥然没说话，拉起还在抽泣的妹妹，回到了家里那个属于她们姐妹俩的、如今已经堆满了杂物的狭窄卧室。
　　“姐！你干嘛给她钱！他们就是……”郁然扑在床上，哭得更大声。
　　陶馥然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不给，这个年谁都别想过安生。”她叹口气，“你在学校……钱够用吗？家里是不是没给你生活费？”
　　郁然抽噎着点头：“妈说家里紧张，让我自己想办法兼职……”
　　陶馥然心里一酸，果然和她当时一样。
　　她搂住妹妹：“没事，姐刚工作，钱也不多，但以后每个月，姐给你转一点。在外面别亏待自己。”
　　哄了许久，郁然才慢慢止住哭泣，累极睡去。
　　窗外，零星的烟花开始升起，炸开，短暂地照亮这个堆满杂物的小房间，映着陶馥然平静却空洞的脸。那些绚烂的光芒和热闹的声响，属于别人家的团圆和喜庆，与挤在杂物间的她格格不入。
　　手机设定的闹钟轻轻震动起来。
　　她瞟了一眼手机，那是一条早已设置好的快捷指令，自动执行。消息发送的对象是——沈含章。
　　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沈总，新年好！”下面附着一张图，是元旦那天，她在公司附近偶然拍下的盛大烟花，璀璨夺目，充满希望。
　　她静静地抱着腿，蜷缩在床角，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屏幕上那条已发送的信息，和窗外那些不属于她的热闹烟火。
　　她觉得，元旦的烟花和新年的烟花是一样的。
　　但是工作的地方的烟花，比家这里的要漂亮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