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星海》星屿寻灯

5、冰冷的真相

　　时间失去了刻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间充斥着甜腥味和绝望光芒的公寓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只剩下怀里重量消失时那冰冷的虚无感，以及视网膜上灼烧不止的、那轮血日的狰狞影像。

　　我游荡在街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白昼刺眼，夜晚寒凉，都与我不再相关。行人投来怪异或怜悯的目光，车辆鸣笛尖锐地刺穿耳膜，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污浊的玻璃。世界照常运转，喧闹而鲜活，这本身就像一种最恶毒的嘲讽。

　　他去哪儿了？那幅画……那幅吃掉了他的画……它还在家里，散发着那该死的光。我不敢回去。我害怕那空荡，害怕那寂静，更害怕看到那幅画——那既是他的墓碑，也是吞噬他的怪兽。

　　酒精成了唯一的逃避。劣质的烈酒烧灼着喉咙，灌入空荡荡的胃袋，带来短暂的麻痹和灼热，却无法温暖那颗已经冻僵的心脏。我一家酒吧接一家酒吧地买醉，试图用喧嚣和麻木淹没脑海里不断回放的、他化作尘埃消散的画面。

　　“他不在了……” “他消失了……” “那幅画……”

　　这些念头像毒虫一样啃噬着我所剩无几的理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或者凌晨？我记不清了。我跌跌撞撞地从一家烟雾缭绕、音乐聒噪的地下酒吧出来，口袋里最后一点现金变成了胃里翻腾的劣质酒精。冷风一吹，非但没有清醒，反而让那股积压的悲恸和暴戾失去了控制地翻涌上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理衡？我们做错了什么？那些冷漠的医生，那个冷血的女人……还有那该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星之彩”！

　　愤怒无处发泄。我踉跄着拐进一条昏暗肮脏的后巷，垃圾桶散发出馊臭的气味。我猛地一拳砸在潮湿冰冷的砖墙上，指骨破裂的疼痛让我短暂地嘶了一声，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煎熬。

　　“哟，哥们儿，跟墙过不去呢？”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我迟钝地转过头。三个穿着紧身背心、露出花臂纹身的男人堵住了巷口，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显然是把我当成了可以敲诈勒索的醉鬼。

　　“滚开。”我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无法抑制的戾气。

　　“脾气不小啊？借点钱花花，请哥几个喝一杯，就当给你消消灾了。”为首的那个叼着烟，走上前来，伸手就想拍我的脸。

　　如果是平时，我或许会忍气吞声。但此刻，酒精、悲伤和毁灭欲混合成一种极端危险的情绪。我猛地打开他的手，嘶吼道：“我让你滚开！”

　　“操！给脸不要脸！”那人脸色一变，一拳就狠狠砸在我腹部。

　　剧痛让我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另外两人立刻围了上来，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背上。我徒劳地护住头，蜷缩在地上，感受着皮肉之苦，竟然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仿佛这具身体的疼痛，能稍微抵消一点内心那无法形容的空洞和绝望。

　　“妈的，穷鬼一个！”他们搜走了我空荡荡的钱包，嫌弃地扔在地上，又狠狠踹了我几脚。

　　就在我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巷子深处，阴影蠕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突然降临了。

　　拳脚停止了。小混混们的咒骂声也戛然而止。

　　我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三个混混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施暴的姿势，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看到了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怖的呆滞。

　　巷子深处，那阴影浓郁得化不开的地方，似乎站着一个……人形。

　　非常熟悉的身形轮廓，清瘦，甚至有些单薄。但笼罩在一层极不真实的、流动的微光里，像是隔着荡漾的水波看去。周围的黑暗仿佛被那微光排斥开，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

　　是……他？

　　酒精和伤痛让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思考。是幻觉吗？是因为我太想他而产生的濒死幻觉？

　　那个光影构成的轮廓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了——一条闪烁着虹彩的、近乎透明的……触须？还是能量流？从那光影中悄无声息地探出，轻柔地、几乎称得上“优雅”地，缠绕上了离它最近的那个混混的脚踝。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那个混混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和血肉，整个人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急速地、安静地坍缩下去。他的色彩在瞬间流失，皮肤、衣物、纹身……所有的一切都迅速变得灰白，然后崩解成细腻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被那触须悄无声息地吸收、拖拽回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另外两个混混终于发出了不成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嗬嗬声，转身想跑。但更多的、绚丽而致命的触须从阴影中蔓延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霓虹蛛网，轻柔地包裹住他们。

　　同样的过程再次上演。坍缩，失色，化为尘埃，被吸收。

　　短短几秒钟。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三个大活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一点血迹、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巷子里只剩下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地面上似乎残留着一层极薄的、闪着微光的灰烬，也正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死寂重新笼罩了后巷。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

　　那个光影构成的轮廓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吸收了三个生命体后，它周身流动的虹彩似乎稍微明亮、稳定了一些。它……或者说，“他”，微微转向我所在的方向。

　　那张模糊的、光影构成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五官，只有一片流动的、变幻的色彩。但我却感觉到了一种……注视。

　　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却又带着某种残留本能的注视。

　　然后，就像出现时一样突兀，那轮廓连同周围不自然的光晕，如同褪色的幻影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巷子深处的阴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酒精中毒产生的噩梦。

　　我瘫在地上，浑身冰冷，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希望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

　　是他吗？他来……救我了？

　　不……那不是他……那是什么东西？它吃掉了那些人……

　　李琟的话如同冰冷的警钟再次敲响：“……最终剩下的，只会是饥饿的、遵循本能的‘星之彩’。”

　　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