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星海》星屿寻灯

3、来自深渊的警告

　　那个自称李琟的女人提出的见面地点，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普通连锁咖啡馆，距离我们家隔了三个街区。我选择了这里，潜意识里或许是想把那个越来越诡异的家和外部世界，和这个突然闯入的、声称来自什么“异常现象管控中心”的人隔离开。

　　我提前到了，选了个最角落的卡座，背靠着墙，视线能扫过整个店面。下午时分，人不多，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过度的焦苦味和甜腻的糖浆味，寻常得令人窒息。我点了一杯黑咖啡，一口没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温热的杯壁，心跳快得像擂鼓。

　　她准时出现。

　　推门而入的瞬间，我就注意到了她。不是因为长相出众，而是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场。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灰色西装套裙，款式低调，面料却看起来价值不菲。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军用级别的平板电脑，步伐稳健，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我。

　　没有多余的寒暄，她在我对面坐下，将平板放在桌上。“陈宇先生，我是李琟。”她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平稳，清晰，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

　　我喉咙发干，点了点头，甚至忘了说“你好”。

　　她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在瞬间评估了我的精神状态、疲劳程度和可信度。“你的气色很差，陈先生。最近睡眠不好？伴有间歇性耳鸣和轻微的幻嗅吗？”

　　我猛地一愣。她怎么知道？那些细微的、我以为是自己焦虑过度的症状——夜里确实难以入睡，即使睡着也极易惊醒，耳边总有若有似无的嗡嗡声，还有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甜腥味……

　　“我……压力比较大。”我含糊道，下意识地不想承认。

　　“压力不会导致特定波段的感官干扰和认知扭曲。”她语气平淡地否定，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份加密文件，屏幕转向我，但并没有让我看清全部内容，只是展示了几张经过处理的、色彩异常的照片和一些波形图。“我们长话短说。根据我们的监测，你的同居人林理衡先生，目前正处于被一种编号为ES-077‘星之彩’的高维能量实体寄生的中期阶段。”

　　星之彩？高维能量实体？寄生？这些词汇像子弹一样射进我的大脑，听起来荒谬得如同三流科幻小说。我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和愤怒。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搞什么恶作剧，或者想推销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男朋友只是生病了！压力太大，身体虚弱！你们……”

　　“虚弱？”李琟打断我，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陈先生，你目睹过他‘创作’时的状态吗？那种超越人类极限的、近乎癫狂的精力迸发？以及之后更严重的衰竭？你是否注意到他的皮肤开始呈现不正常的珍珠母般的光泽，对正常食物失去兴趣，极度畏光？你家里的色彩饱和度是否出现异常变化？是否存在一种无法驱散的、甜腻中带着金属腥气的气味？这些是ES-077的典型寄生表征。”

　　她每说出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她描述得分毫不差，像是亲眼所见。那种被窥视、被完全掌控的感觉让我脊背发凉。

　　“它——‘星之彩’——以宿主的生命力和强烈的情感能量为食。”她继续用那种该死的、平静无波的语调解释，“宿主的执念、焦虑、痛苦，尤其是对某种极致追求的渴望，都是吸引它并供它成长的温床。它同时会扭曲宿主的感知和创造力，引导宿主创造出超越其本身能力、但蕴含它自身特质和能量的‘作品’。这些作品既是它觅食的副产品，也是它扩散影响的媒介，同时，在宿主生命耗尽后，也可能成为它新的容器或坐标。”

　　她指了指平板上一张模糊的、色彩极度扭曲混乱的图片：“我们认为，林先生是通过某种媒介物无意间建立了与ES-077的连接。可能是一块被污染的画布，一管来历不明的颜料，甚至是他极度焦虑时无意识绘出的某个符合其波动频率的符号。”

　　“宿主在寄生初期会体验到‘灵感爆发’和‘创作巅峰’的虚假繁荣，但这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随着寄生程度加深，宿主的人性、记忆乃至物理形态都会被逐渐同化、吸收。最终，当宿主生命彻底耗尽，ES-077会脱离，寻找下一个宿主，或者……以宿主的遗骸或最后执念强烈的造物为临时凭依，继续活动。”

　　我的手指冰凉，咖啡杯沿被我捏得死紧。理智告诉我这太疯狂了，不可信。但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对应上了理衡身上发生的、所有无法用医学解释的诡异变化！那种被附身般的创作，迅速的衰弱，皮肤的异样光泽，厌食，畏光，家里怪异的气味和色彩……

　　“不……不可能……”我摇着头，声音嘶哑，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是你们调查错了……”

　　“APCRC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错，陈先生。”李琟收回平板，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根据规程，我现在正式向你发出警告：ES-077个体极度危险。它的存在会扭曲周边现实法则，对近距离接触者造成不可逆的精神和生理影响。为了你自身的安全，也为了控制事态，我们建议你立即与我们合作。”

　　“合作？怎么合作？”我猛地抬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我。

　　“离开当前住所，断绝与林理衡先生的一切接触。允许我们对你的住所进行隔离和净化处理。必要时，我们需要你作为诱饵，协助我们引导并收容该ES-077个体。”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诱饵？！”这个词像一把尖刀刺穿了我最后的防线。我的怒火和恐惧瞬间爆炸了，“你让我离开他？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还让我当诱饵去害他？！滚！你们给我滚！”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引得远处几个顾客侧目。

　　李琟依旧坐着，仰头看着我，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你的情绪反应可以理解，但非理性。陈先生，现在的林理衡先生已经不再是你认知中的那个人。他正在被同化，最终只会成为ES-077的一部分。你的靠近，你的情感，只会成为它的养料，加速这个过程，并将你自己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控制并研究异常现象，防止其扩散，保障更大范围的安全。”

　　“保障安全？所以就要牺牲他？！他是个人！不是你们要控制的什么‘现象’！”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不会离开他！更不会帮你们害他！你们休想动他一根头发！”

　　她沉默地看了我几秒，似乎在评估我的顽固程度，然后缓缓站起身。“警告已经送达。你的拒绝已被记录。基于安全条例，我们会对你及目标所在区域进行最低限度的远程监控。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情况出现急剧恶化……”她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激光蚀刻的编号和一串复杂的联系方式，没有姓名，没有职称，“打这个号码。”

　　她把卡片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最后提醒你，陈先生。”她拿起平板，转身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冷得像冰，“你所爱的那个人，正在死去。每多一秒，他作为‘林理衡’的部分就减少一分。最终剩下的，只会是饥饿的、遵循本能的‘星之彩’。届时，你所珍视的一切，包括你自己，都可能成为它的食粮。好自为之。”

　　她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稳定而清晰，很快消失在咖啡馆门口。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又冷又痛。桌上那张黑色的卡片像一块烙铁，灼烧着我的视线。

　　她说的是真的吗？那些可怕的术语，那些精准的描述……星之彩？寄生？同化？

　　不！我不信！这一定是某种骗局！理衡只是病了，需要休息，需要更好的医生！我怎么可以相信这种无稽之谈，怎么可以因为害怕就抛弃他？

　　对，回家。我要回家守着他。我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我抓起那张黑色卡片，想把它扔掉，但手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像抓着什么烫手的毒虫一样，猛地塞进了裤袋深处。然后，我几乎是逃离了那家咖啡馆，把那个冷漠女人和她带来的、来自深渊的警告，暂时甩在了身后。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我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理衡身边。

　　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听到的一切可怕言语，都隔绝在那个甜腻腥气的家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