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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彩与燃烧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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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林理衡变得更加沉默。那种沉默并非平静,而是像暴风雨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几乎不再看我和我交流,眼神总是穿透我,落在某个虚空的点上,手指会无意识地在空气中颤抖,仿佛在勾勒看不见的线条。
我请了年假,守在家里。我不敢离开他太久,生怕一转身,他就会像被风吹散的灰烬一样消失。那种不安感越来越重,几乎凝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然后,变化发生了。
那是一个午后,阴天,光线晦暗。我正收拾着几天都没动过的外卖餐盒,忽然听到画室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响动。不是摔东西,也不是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被展开?
我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
林理衡背对着我,站在画架前。那块蒙着的布被扯下来,随意扔在地上。但他面对的不是那幅让他痛苦不堪的未完成之作。画架上换上了一块新的、尺寸稍小的画布。
那画布的材质很怪,不像市面上常见的任何一种。颜色是一种陈旧的、发灰的亚麻色,但仔细看,纹理深处似乎又隐隐透着一种极微弱的、无法形容的虹彩,像是某种生物褪下的皮,或者是从什么更古老的东西上裁剪下来的碎片。他是从哪里找来这东西的?我毫无印象。
更让我心脏骤停的是他的状态。
他手里拿着调色刀,而不是画笔。刀尖正狠狠扎进一管崭新的钛白颜料里,挤出一大坨,然后近乎疯狂地刮到调色板上,和一堆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色彩诡异得惊人的颜料胡乱混合——那里面有一种深紫近乎发黑,一种像是腐烂的橘皮,还有一种泛着金属光泽的、令人不安的幽绿。这些颜料他以前从未用过,它们散发出的气味不再是熟悉的油画颜料味,而是一种浓郁的、甜腻到发腥的异香,几乎盖过了松节油的味道。
他的动作不再是迟疑和痛苦,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被某种力量驱动的急促。手臂挥舞着,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力量和精准。调色刀刮过画布,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屏息看着。
色彩在画布上堆积、碰撞、融合。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绘画,更像是一种……献祭,或者是一种狂暴的宣泄。他画出的东西我无法理解:扭曲旋转的色块构成了类似天体又类似生物内脏的形态,无法辨认的符号在色彩的漩涡中若隐若现,整个画面充斥着一种亵渎的、却又奇异炫目的美感。光线似乎被那画面吸了进去,又在内部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折射出来,让那画布像一块拥有自己生命的、发光的热带沼泽。
而林理衡本人,沐浴在这种诡异的光线下,侧脸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向上翘着,形成一个僵硬而狂喜的弧度。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缩得很小,里面反射着画布上那疯狂旋转的色彩,亮得骇人,仿佛灵魂正在被点燃,燃烧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火焰。
“理衡?”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他没有回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全部精神,他残存的生命力,似乎都正通过那柄调色刀,源源不断地注入到那幅正在诞生的、可怕的杰作之中。
我向前一步,想碰碰他,想让他停下来。这太不对劲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肩膀的瞬间,他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调色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向后软倒,我慌忙伸手接住他。
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而且烫得惊人。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刚才那种狂热的生命力仿佛只是个幻觉,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疲惫和虚弱。他在我怀里急促地喘息着,眼皮沉重地耷拉着。
“画……”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眼神涣散地试图转向那幅画,“……看到了吗?陈宇……这次……不一样……”
我顺着他视线看去。那幅未完成的、散发着甜腥气的画作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散发着幽光,那些扭曲的色彩仿佛拥有自主生命般缓缓流动、呼吸。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窜上来。
“看到了,很美。”我听到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心脏却沉入了冰海。我把他抱回床上,他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昏睡,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回到画室,死死盯着那幅画。越看,那种不适感就越强烈。那绚烂的色彩看久了,竟让人产生一种恶心眩晕的感觉,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理智都会被那漩涡吸走、搅碎。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更加浓郁了,粘在喉咙里,令人作呕。
我找来一块更大的厚布,几乎是带着恐惧,将画架严严实实地盖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正在吞噬我爱人的怪物。
然而,这只是开始。
从那天起,林理衡就变了。他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循环:长时间地昏睡,虚弱得连水杯都拿不稳,厌食,对正常食物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和恶心。但每隔一段时间,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精力会突然回到他身上。他会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燃烧着那种非人的狂热光芒,扑到画架前,继续在那幅邪异的画作上添加着疯狂的笔触。
每一次“创作”之后,他都会变得更加衰弱,皮肤渐渐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珍珠般的光泽,甚至能隐约看到皮下的毛细血管。他开始极度畏光,我不得不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家里整天昏暗得像坟墓。只有在那幅画前,在那自身发出的诡异光芒下,他才能待得住。
而那幅画,却在一天天变得“完美”,散发出一种蛊惑人心又令人极度不安的邪恶魅力。它不再像一幅画,更像一个窗口,一个通向某个疯狂、冰冷、色彩泛滥的异次元的窗口。
我带他去医院,做了所有能做的检查。医生看着一堆基本正常的化验单,对着我忧心忡忡的脸,最后只能归结为“过度疲劳、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衰弱和轻度营养不良”,开了一堆维生素和安神补脑液。
那些药,他吃了毫无起色。我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啃噬他,以他的生命和灵魂为燃料,滋养着那幅该死的画!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越收越紧。我看着他在昏睡和癫狂的创作之间切换,看着他一点点枯萎,却无能为力。我甚至开始害怕那幅画,害怕它散发出的光和气味,更害怕看到林理衡站在它面前时,那种被附身般的、彻底陌生的狂喜。
我们的家,曾经温暖拥挤的小窝,如今被一种无声的恐怖占据。甜腻的腥气无处不在,色彩变得怪诞——墙纸的颜色似乎比记忆里更深更暗,水龙头流出的水偶尔会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虹彩。寂静中,我有时会产生幻听,仿佛有极细微的、像是无数细碎晶体摩擦生长的声音,从被蒙住的画布后面传来。
我守着他,在他昏睡时握着他冰凉的手,在他发疯般作画时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影。甜蜜的日常被彻底撕裂,露出底下漆黑绝望的深渊。而我,就站在这深渊的边缘,看着我最爱的人正在滑入其中,却连拉住他的办法都找不到。
直到那天,我的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号码。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女声。
“陈宇先生吗?你好,我是异常现象管控与研究中心的调查员,李琟。关于你的同居人林理衡先生近期出现的异常状况,我们需要和你谈一谈。”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但那个名字——异常现象管控与研究中心?还有她精准地叫出了理衡的名字和他的“状况”……
恐慌和一种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望同时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