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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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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气候多变,来时还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不一会天边乌云密布,随着几声炸雷响,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
二人找了处荒废的亭子躲雨,等雨停从山上下来,再乘马车赶回京都,已快到酉时末。
城门戌时一刻关闭,这种时辰城中店铺早已打烊,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刘胤本想找家客栈过夜,萧拂却道。
“不用这样麻烦,直接去玉泉观吧,观里有供香客歇脚的客堂,今夜我们住在那里。”
刘胤一听客堂便发怵。
好多年前他曾在某个道观待过一夜,夜间就睡在客堂中。
那真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
他就没见过那样简陋的房子,一个长条大通铺,里面放置一桌一椅,夜间潮湿闷热,山中又多蚊虫。
同屋住是几个走南闯北的客商,成日风吹雨淋,皮肤黝黑,刘胤细皮嫩肉,蚊子也爱挑好的,不咬别人,专盯着他晃悠。
刘胤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一看,脖颈胳膊上全是红肿泛白的大包,稍稍一碰又疼又痒。
观里有防蚊虫的草药,一位老道长取来一些碾碎敷在刘胤身上。
草药味道刺鼻,泛着发涩的苦味,闻之几欲作呕。
好在效用不错,敷上不久,叮咬处火烧火燎的灼热感便淡了。
但是经此一事,刘胤对客堂、寮房这种地方敬而远之,能不去绝不踏足一步。
现下听萧拂提及,刘胤摇头如飞,忙不迭推拒:“玉泉观明日再去不迟,阿拂你不知晓,观中客堂可不比别处,除了一张卧榻再无他物,夜间睡不安稳,还是找家上房歇息。”
也是,刘胤身份尊贵,让他睡客堂的确为难了。
萧拂不喜强人所难,闻言便道:“也好,你去客栈歇息,我去玉泉观,观中有一个故人,我已许久未见了,想得紧。”
故人?还想得紧?!
刘胤一听大急!
他怎不知阿拂在玉泉观还有故人?什么样的故人?
听闻玉泉观没有女道士,那这故人必定是个男子!
魏璟怎么回事,居然纵容阿拂在外养野男人?
如今留下烂摊子让他收拾,死了一个老的,竟还有一个小的!
越想危机感越重,眼看萧拂以眼神催促他下去找客栈,刘胤屁股一挪往后压实,眼中怒火汹涌,斗志昂扬:“我不去!我要跟着你!”
他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抢阿拂!
萧拂一看刘胤这副样子,就知他肯定又脑补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懒得搭理他:“随你。”
车夫调转马头往复兴坊走,玉泉观坐落在城中复兴坊内,处在闹市一隅。
观门前松柏幽幽,一道石阶蜿蜒向上,檐角铜铃轻响,青砖黛瓦,飞檐斗拱。
此刻观门紧闭,缭绕的檀香气息从门内透出,刘胤紧跟萧拂上前,敲响木门。
不多时一位青衣道士出来,看到萧拂,便先笑开:“善信来了,快请进来,明微已念叨许久,今日见你来了必然高兴。”
萧拂同样笑道:“明微最近如何?还听话吗?”
青衣道长摇摇头,眉目隐现无奈:“他啊,还是老样子,鬼点子想一出是一出,师父也拿他没法子,我看明微就只在你面前乖巧。”
刘胤双眼紧盯两人,看二人熟稔交谈的样子,恨恨磨牙,心里把魏璟骂了一遍又一遍。
没用的东西!外面的野男人也不知道防防,八百个心眼只会用在他身上。
看吧看吧,这就被人截胡了!
刘胤心中腹诽,如临大敌般跟在后面。
三人穿过石板小径,绕到殿后,一路都未见其他香客。
走到后院门前一株梅花树下,突听树上传来孩童惊喜的叫喊:“阿拂娘亲,你来了!”
枝叶簌簌晃动,一个穿锦衣的八九岁小童从树上飞蹿下来,唇红齿白,头上顶着两个小揪。
小童径直扑入萧拂怀里,抱着她撒娇,声音又软又甜:“阿娘,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啊……”
萧拂看向怀中小童,轻弹他一下,先是问道:“听云泉道长说,你又在观中顽皮,还弄坏师父的拂尘,是吗?
小童抬起头腼腆一笑,端的是清纯无辜:“哪有,云泉师兄乱说!我都答应阿娘要听话,自然不会胡闹,凌云师父的拂尘是被猫咬坏的,不关我的事。”
萧拂一点不受他迷惑,揪揪他扎起的小辫子,微微俯身:“那猫是如何进房中的?明微,说说看。”
明微眨眨眼,毫不脸红:“我也不知,许是凌云师父看它可怜,自己抱进去的吧。”
萧拂失笑:“小坏蛋……”
明微……
原来这就是阿拂说的故人。
但他怎么管阿拂叫娘,难道是阿拂之前认的义子?
昂扬一路的斗志骤然熄灭,想到来的路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臆测,刘胤脸上通红,急忙背转身手抵着唇咳嗽。
明微听到咳嗽声,目光转向刘胤,双眼微眯,又很快恢复童真,疑惑地打量片刻,转头问道。
“阿娘,这位哥哥是何人?魏爹爹呢,他今日怎么没来?”
边说边往几人身后看。
萧拂手微微一顿,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这位哥哥是我的朋友,是来一起看明微的,你爹他……”
“他有事到别处去了,等他回来,我再让他来看你,可好?”
明微看起来失落不已,又很快强忍着露出一个笑,跑到刘胤面前叉手问安,极为嘴甜。
“哥哥安好,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是明微见过最好看的人!”
被小孩夸,刘胤还怪尴尬的,想着这是阿拂的熟人,又赶紧褪下手上玉扳指递过去,生涩地摸摸他的头。
“……你叫明微是吗?哥哥今日来得匆忙,忘记带东西给明微,这个先送你。”
明微也不客气,收下扳指,抬头朝刘胤灿烂一笑,大声道:“谢谢哥哥,哥哥你是好人!”
小童眼睛很大,弯弯的眉毛,琼鼻瑶唇,脸部轮廓柔和,长得玉雪可爱。
但在看清脸的刹那,刘胤神色一僵,彻底笑不出来了。
明微打完招呼,嘴角微勾,重新跑回萧拂身边,神神秘秘拉她到院中坐下,嘴里道。
“阿娘你等等我,我有东西给你看。”
说完便放开萧拂往屋内跑去。
刘胤伸长脖子盯着明微,等人走远,哭丧着脸上前,声线颤抖:“阿拂,这孩子是……”
长得像阿拂,还称魏璟和阿拂为爹娘,还能是谁?
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阿拂何时生的明微,他竟丝毫不知!
还自傲的以为魏璟是个不能生的,沾沾自喜终于有一样能比过他。
如今人家和阿拂的孩子都这样大了,又聪慧伶俐、言辞机敏。
他的孩子万一也像他一样是个笨的傻的……他还拿什么跟魏璟比?
刘胤的心,在此刻“咯嘣”一声。
碎了。
云泉眼看气氛不对,连忙机智地告退。
刘胤黯然神伤,盯着萧拂的脸,眼神时不时瞥向明微房中,目光发颤,双手微抖,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萧拂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小心思。
她佯装惊讶,故意逗他:“你看不出吗?明微是我跟魏璟的儿子啊,怎样,可爱吗?”
果然……
听到萧拂亲口承认,刘胤只觉心上仿佛突然开了道口子,呼呼往里冒冷风,吹得他眼眶发涩,口中酸苦。
顾不得还在外面,刘胤上前两步,蹲在萧拂面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阿拂,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我都没见过明微……”
萧拂憋住笑,抚上心口,做出一副愁苦的模样。
“告诉你又能如何?你是一国之君,又与魏璟素有仇怨,你会容得下明微?还不如把他早早送走,省得以后碍了别人的眼……”
“我怎会容不下明微!”
刘胤豁然起身,瞪着两只眼,打断萧拂,急道:“你都没问过我,你怎知我容不下他?我在你心里便是如此吗,若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那我……”
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刘胤深吸一口气,握住萧拂的手,拼命眨眨眼,压下眼底湿意。
她把明微送到这种偏僻之处藏起来,是怕他知道后会对明微不利吗?
“阿拂,你听我说,我们把明微接到宫里去,养在身边,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以后他就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会给他封王封地,必不会让明微受委屈。”
萧拂看着眼前的男子,面上还带着委屈之色,眼角泛红,鼻翼两侧也浮起微红,还带着水色的眸底却是一片认真。
她轻声问:“你不介意吗?明微终究不是你的孩子。”
握着萧拂的手紧了紧,过了片刻,刘胤重新抬头看她,神色平和,像是已经释怀。
“我不是圣人,若说毫无芥蒂那是假话,但明微是你生的,仅凭于此,我就能把他当作亲生的一样对待,你信我……”
坦荡赤诚、情真意切。
萧拂突然就不忍心继续作弄他了。
却见他神色又变古怪,蹙着眉头,轻抚上她腹部,小心翼翼问道。
“……若是我们的孩子日后不似明微这般聪慧,甚至、甚至有些愚钝……阿拂,你、你还会喜欢他吗?”
这又是什么古怪问题?
萧拂扶额轻叹,刚想回话,明微却恰好从房中出来,手拿一把雕有精细花纹的木头短剑,朝这边挥舞,高喊道:“阿娘你看!”
他笑容满面,飞奔过来,把剑递到萧拂面前,口中说道。
“这是云泉师兄教我做的木剑,我想在爹爹生辰之时把剑送给他,阿娘,你觉得如何?”
萧拂接过剑轻抚了抚,眸中一片柔色:“明微做的真好,他收到一定会很欢喜……”
看了一会,萧拂把剑还给明微,将他小小的身子拉到怀里,柔声道:“明微,等到生辰那日你去见他吧,自己把剑送给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