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修罗场》一只荷包蛋呀

11、第 11 章

　　院中闹哄哄的动静萧拂并不知晓。
　　她从院中出去，穿过回廊直入殿后厢房，在一座雕花木门前停住。

　　清虚道长就客居在此。
　　萧拂抬手，还未叩响门扉，一个梳总角穿青衣的道童先打开门，胖嘟嘟的小脸皱起，奶声奶气道。

　　“你回去吧，师父说你罪孽深重，并不愿见你。”
　　说完就要关门。

　　萧拂伸手抵住门，似笑非笑，朝屋内道：“我今日可不是来讨论罪不罪孽的，你们这些道士惯爱神神叨叨故弄玄虚，清虚，十几年过去你这毛病还是分毫未改。”

　　屋内传来一声冷哼，一股旋风扑面而来，萧拂侧身躲避，探入屋内的身子退后几步。
　　“哼！贫道早就发下弘誓大愿，若再遇见尔等孽障，必将亲手杀之为民除害，你若非要自寻死路，休怪贫道无情！”

　　萧拂并不在意，倚靠门扉轻叹一声。
　　“何必如此不留情面？我与夫君好歹也曾于你有恩，你不思回报便罢，还要赶尽杀绝，这是何道理？”

　　“与狼之野心、丧尽天良之辈何谈恩义！”
　　一鹤发童颜的年轻道长从屋内走出，身着太极八卦袍，上罩青砂，臂挽拂尘，眉心三光已开。

　　萧拂从他面上扫过，感叹道：“一别经年，道长竟还是老样子……”
　　她凑近了，展臂旋转一圈：“你看，我都老了。”

　　清虚面色阴沉，目光从萧拂身上掠过，突然一顿，接着死死凝在她腹部，神色复杂难
　　“你……”

　　萧拂顺着看向腹部，伸手轻抚，面上笑容和煦：“怎么，魏璟已死，还不许我改嫁
　　“如今我的腹中可是你们大乾皇帝的龙嗣，若是男孩，将来或许就是下一任天子，我也算有功之臣，如此可能让我进去了？”

　　清虚无言，目光虽仍不友善，但到底并未继续阻拦。
　　萧拂掠过他，径自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开门见山。

　　“叙旧的废话我就不与你多说了，我今日前来，是有几件事要请你帮忙……”
　　清虚跟着走进来，坐在萧拂对面，一副戒备至深的模样。

　　萧拂停住，好笑地看着他：“为何这般看我？当年坑骗你也不是我所情愿，那种境况我别无选择，只能与他合谋，如今我早已改邪归正，不然何必前来寻你相助？”
　　清虚并不相信萧拂所言，沉思片刻，谨慎道：“你且说是何事，若仍可能伤及无辜，此次贫道拼死也必将你斩剑下！”

　　萧拂摇摇头，苦笑道：“当年之事确非我本意，魏璟其人你不是不知晓，我若不顺着他，恐怕早已是一堆白骨，我也只想活下去，何错之有？”
　　清虚冷哼：“身为统帅，急功近利置满城百姓不顾，不择手段、苟且偷生，也敢巧言令色妄图脱罪？”

　　这般责斥，萧拂也不觉她有错，缓缓道：“我只是一缕异界来的幽魂，死过一次，惜命得很。”
　　“我没有如道长一般舍生取义的大义，我不救人，并非不想救，只是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去救。”

　　“恶事是魏璟所做，我只是受他逼迫罢了，顶多算个知情不报之罪，何况后来不是有道长力挽狂澜吗？既然漓城并无一人伤亡，道长又何必揪着此事不放？”

　　揪着不放？说得轻巧！
　　清虚直到今日，想起那件事都牙疼。

　　当年他涉世未深，受人蒙骗，留在即将被洪水吞没的漓城。
　　魏璟奉命收复云洲，两军对垒，却想出一个极损的法子。

　　利用河水暴涨，引洪水淹没敌军营地，却也同时置下游的漓城于险地。
　　他不忍眼见百姓受难，以一己之力抵挡滔天巨浪，折损将近七成功力，跌落三个大境界，才堪堪抵挡住洪水。

　　他的头发也是因此事而白。
　　牺牲至此，可等养好伤后，听到的却是满城百姓歌颂魏将军功德。

　　言其天人临世，得神明相助，天降洪水，不费一兵一卒重挫云昭十万精兵，又使洪水改道而行，保漓城无恙。
　　清虚是谁？无人识得。

　　而恰在那时魏璟和萧拂对清虚有恩，尘缘未了，他不能对他们不利，只能忍气吞声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个仇他记了十数年，此时听萧拂轻飘飘提起，清虚几乎瞬间黑脸，身周杀气掩也掩不住。

　　萧拂十分懂见好就收，赶忙道：“当然，我知晓道长心里必然不悦，魏璟行事狠辣，毫不顾念苍生，这么多年我也对他厌恶至极。”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他死了，他的鬼魂又来纠缠我，我受他所扰，实在别无他法，这才来寻你相助。”

　　清虚并不信萧拂的鬼话，一甩拂尘：“阴阳两界互不相扰，各行其道，阴魂自有鬼差管束，如何能轻易来阳间作乱？萧拂，你若再妄言乱语，休怪贫道……”
　　萧拂怕了他的婆婆妈妈，急忙掏出一个红布包着的物件打开，推到清虚面前。

　　“我是不是胡言，道长看看此物自会明了。”
　　红布上是一小截褐色石状器物，隐约透出红色纹理，表面光滑，携带暗香。

　　清虚瞥过一眼，瞳孔骤缩，拿起细瞧，面容纠结狰狞，嘴中骂道。
　　“混账东西！这等恶事也敢做，做人无德，做鬼更甚，依贫道看，此鬼就该永镇冥河深处，万世不出！”

　　萧拂赞同道：“道长所言极是，他拿来此物逼我同他相会，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敢不从……”
　　说着便面染愁色，拉住清虚衣袖，泫然欲泣：“可现今我已身怀麟儿，若被他知晓，还不知会做出何事，求道长救我！”

　　清虚此时已无先前的戒备冷漠，面上余怒未消，眸底却闪过一丝迟疑。
　　“……只是十数年前之事，贫道过于插手凡尘因果，受九天玄雷所惩，百年之内恐无力掌管凡间诸事。”

　　萧拂忙道：“不劳道长受累，我已有应对之法。”
　　她又掏出一封信，递给清虚：“劳道长把此信捎给牛角的主人，再给我几道镇鬼之符便可。”

　　清虚思索片刻，应了她所求。
　　萧拂临走又软磨硬泡讨得几道安胎消痛的秘法，保她生产无碍，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从清虚房中出来，萧拂拿出几张符纸打量。
　　黄色符纸上，以朱砂绘制敕令，萧拂看不懂所写何意。
　　只觉上面似有雷霆磅礴之力，浩然清气流转其间。

　　想了想，萧拂在观中找到一个小道士请教。
　　小道士拿着符纸看了一会，面色微红，尴尬地递还给萧拂。

　　“善信见谅，此符小道也从未见过，不过看其所绘之意，应是诛邪驱鬼的上乘五雷符，善信若有疑虑，自可前去询问观主。”
　　“多谢道长指点。”

　　萧拂谢过小道士，又道：“那道长可绘得出此符？”
　　小道士摇摇头：“这是天师级的符咒，以小道的功力，便是绘制出来，也只能得其形，符咒之力到不得十之一二……”

　　萧拂笑道：“十之一二足以够用，烦请道长启笔描摹一张，这张符就送予道长当作答谢。”
　　小道士不懂萧拂所为，为何要以五雷符来换一张他绘制的寻常符咒。
　　但这是一笔划算买卖，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还是答应下来。

　　一刻钟后，萧拂如愿拿到符咒，看到上面以墨汁勾勒的敕令，满意地笑笑，取下腰间荷包，装在里面。
　　等回到院中，刘胤跟明微还在石桌前坐着，两人面上带笑，凑在一起交谈，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

　　萧拂抬目扫过，哼笑一声，对二人道：“明微，随我过来。”
　　说话的人一顿，互相对视一眼，刘胤眼中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明微狠瞪他一下，朝萧拂跑去。

　　萧拂带明微走到长廊，看四下无人，停步转身，直接道：“你方才欺辱他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明微低下头，脚尖轻蹭地面，半晌，才闷闷道：“……不算欺辱，只是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何况他也打我了。”
　　说完，看向萧拂，不服：“阿娘，你怎么帮着一个外人？你要让他取代爹爹的位置吗，你是不是已经忘记爹爹了？”

　　男童面上有不解，有愤怒，也有藏起来不易察觉的丝丝哀伤。
　　萧拂想起从前。

　　当初魏璟病重，无力指导明微功课，她便把明微送到玉泉观托付给先帝的老师，如今的凌云道长代为教养。
　　明微一直都很听话，被她毫无缘由送到此地也默默接受。

　　后来直到魏璟去世，她都没向明微提起过，也没有接他回去。
　　好像如此做就能假装一切从未发生，他们一家人只不过是暂时走散了。

　　明微不知何时觉出她隐晦的心思，便一直配合她，从不主动问起。
　　今日是第一次撕开表面平和，忍不住质问她。

　　萧拂微叹一声，冷淡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上前揉揉他的头发，问道：“你可知他的身份？”
　　明微不情不愿回道：“……知道。”

　　萧拂耐心解释：“你心思灵巧，应当能猜出我如此做必然另有打算。”
　　“你是不信任阿娘？还是觉得你爹就那点本事，随随便便任谁都能替代得了？”

　　明微着急：“自然不是！”
　　在他心中，阿拂娘亲和魏爹爹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也是最为相配之人。

　　他们把他从尸堆中捡回去，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对他来说几乎如坠梦中。
　　魏爹爹性子温柔，对阿娘与他关怀备至，阿娘脾气虽不太和善，但也会回报同样的爱意给他们。

　　明微一直以为他们一家人会永远那样生活下去。
　　可是……

　　明微心头划过一抹刺痛，随即又振作起来。
　　阿娘这样说，便证明她并没有忘记爹爹！
　　她没有喜欢别人，那个所谓的皇帝只不过是阿娘得偿所愿的踏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