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小鱼[撬墙角]》游枣

19、第 19 章

　　这人疯了。
　　包间暖气开得过头，程渝第一反应是看向江阔父母，像极了考场夹带小抄的心虚学生。确定他们还沉浸在酒局里，才侧过脸怒视程星南，“放开。”
　　“回答我。”他的右手漫不经心绕着酒杯。

　　程渝左手有些别扭地绕过碗碟取来玻璃杯抿一口，仅剩的微小气泡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推回原位，“看到江爸爸左边坐着的男人了么？”

　　程星南不耐烦地扫过去，似是普宁的额某位不起眼主管，肚子贴着桌沿，无名指的戒指卡在肉里似包了浆。被他这么一看，赵胜海吓得主动端起酒杯，程星南收回视线握住程渝的手在她的回答中卸力。

　　“当时被分到他的组，应酬喝到胃出血，只要拒绝，所有绩效都不翼而飞，好的项目永远离我八丈远。”

　　她轻松的语气像是不足为奇地提起一桩消遣，他却头一遭感受到被审判的感觉。

　　“江阔放弃设计院工作实名举报他，我才能顺利离职拿到赔偿，”程渝放下杯子，左手撑起脸颊，歪过头冲他粲然一笑，“你说我还会喜欢你吗？”

　　被他压在掌心的手指反客为主敲击两次。

　　哒哒。

　　程渝的手恢复自由，她默不作声捻了捻手指，薄薄一层汗，分不清是谁的。她借口上洗手间起身出去，站在镜子前用凉水泼脸，眼线碰水晕开她抽了张纸干脆利落全擦掉。
　　跟赵胜海的恩怨在她看来并不算真正解决，只是江阔的保护欲在未经她认可之前冲锋陷阵。或许别人会觉得她不知好歹，就连她自己也时常成为“别人”中的一员，在内心深处偷偷声讨自己。
　　他都因为你丢了工作，你还要怎么样？

　　程渝好无奈，她不想只是说谢谢。
　　她要让赵胜海明白，只会欺负女孩子的眼睛该瞎，只会劝女下属喝酒的嘴该打。
　　可是她没能做到，赵胜海的离职是结果，却不是她双手争取的结果。

　　回包间的路上，走廊深处投下两道交谈的阴影，很快赵胜海掐了烟走出来，程渝视线随着墙角攀爬，直至看到程星南两指掸去袖口的烟灰，浑浊的目光在四目相对瞬间陡然清朗。

　　她听见程星南邀请赵胜海去他的项目组。
　　中睦的条件很适合穷途末路又唯利是图的人，只是程星南一定不是看中了他这两个缺点。

　　饭局散去，徐芳对着程渝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说希望她慎重考虑好职业方向，又拢了拢她的外套叮嘱说：“天凉了多穿些。”

　　程渝理解长辈身份的期待传统刻板，但是求同存异后的关心不假，讷讷说好，也隐隐对晚上这顿乱七八糟的宴席感到抱歉。

　　徐芳往前送客，程渝才发现手里还拎着整盒没拆的酒，小跑着跟过去听见电梯门落之前的对话。

　　徐芳尖锐的声音划过耳膜。
　　“我说那笔钱不能还给她，你儿子真是缺心眼非要还。”
　　“少说两句，江阔有他自己的安排，不把钱送去，万一她跟人家跑去搞那些色情玩意，我们家老脸往哪儿搁？”
　　“找这丫头真是晦气。”

　　程渝手中的金色礼袋沉若千金，坠得她瞬间天旋地转。

　　耳朵真是个好东西，眼睛误导的方向，靠它纠正。所以江阔一开始不还钱是因为他爸妈押着，现在连本带息的“赠与”是害怕她“误入歧途”？
　　怎么一家子都这么喜欢帮人做决定。

　　等凉飕飕的后脖子恢复温度，她拉住路过的餐厅经理，举起手中两瓶53度飞天茅台。

　　“没开封，你们收不收呀？”

　　收到转账，她心里平衡不少，今晚这顿窝囊饭没让她掏钱，虽然吃了一肚子气，但是好歹不亏，还小赚几百块。

　　走出饭店艳阳高照分外晴明，正想步行回店里消消食，就听见手机里孟卿鬼叫。
　　“你快回来，食品监督局来人了。”

　　程渝拦了辆出租赶回去，门口闹哄哄围了一圈人，她拨开围观群众看过去，找到穿制服的自报家门。
　　“我们收到举报，说你家违规卖酒，现在要例行检查。”
　　程渝开了门，引着工作人员进去，把挂在墙上的营业执照取来。

　　“就是她家，我女朋友点的红酒喝醉了转眼就被公司裁了，你一个咖啡店卖什么酒啊，害人。”

　　程渝一眼看到那男的，就在附近上班，几次他女朋友下班来交接，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不是埋怨女友来迟了，就是对她穿着挑三拣四。

　　穿制服的检查完递回去，又巡视一遍店内，“她这里经营范围有饮品制售，没有问题，你们要是有其他矛盾再交涉吧。”
　　习惯了搅毛的客人，相比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观，她更愿意被吃霸王餐。
　　“订单找出来，我退给你。”她说。
　　“那才几个钱，我要的是赔偿精神损失！”
　　对方不依不饶纠缠，外卖单据连着出来，不一会儿就聚集等着取餐的小哥。

　　“你马上出去被车撞死也要怪我没拉你？”

　　程渝说完充耳不闻他的叫嚣，开始做单，打包好的袋子还没交出去，就被抢走砸在地上。

　　褐色液体黏答答溅了一地，程渝忍无可忍。
　　“你给我出去，自己没本事天天跟女人吆五喝六，能不死你。”

　　他伸手要拽，被程渝躲开，又上去抢她准备报警的手机。

　　啪。
　　嘹亮清脆。
　　程渝上去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从饭店出来，程星南叫了代驾，坐在车里等，看到她出来刚要喊，就只剩黄色车尾灯扬长而去。

　　跟着到咖啡店，停好车过来就看见她英姿飒爽甩了人一巴。

　　程星南忽然笑出来，想起他念书时候发现学校包餐的食品公司是个小作坊，经常以次充好，还不消毒餐具。
　　几次投诉无果后，他干脆抓了一笼小老鼠扔进去，这才引起校方重视。

　　后来那帮人蓄意报复，等在放学路上，人家还没开口，程渝也是上去就甩了对方正反手两个耳光，全然不怕的样子和现在如出一辙。

　　程星南大步流星走进去，男人捂着脸反应过来刚要动手，就被面前横空出世的高挑身影拦住。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较量，判断第一要义是身材身高。看来毫无胜算的架，头铁再猖狂的寥寥无几。
　　张月带着这男的公司领导来领人，不到十分钟闹剧散场。

　　他进去程渝正弯腰拖地，余光扫完用拖把头戳戳他鞋。

　　程星南拉开椅子坐下，“动手前先动动脑子，万一他还手你是否招架得住。”
　　程渝：“我有自己的判断。”

　　她又不傻，看人的好吗？
　　像这种只会欺负女人的怂货，就跟之前等在巷子里畏头畏尾的没区别。她是天生通光手，基本左右各一下，就给扇明白了。如果不行，就再来两下，同时做好掉头就跑的准备。

　　对付欺软怕硬的人，就要用欺软怕硬的灵活手段。

　　“我叫赵胜海去下面的项目组了。”程星南忽然提起。
　　“为什么？”程渝问。
　　“我那里只有男人，”程星南打开电脑，“而且我也不想喝酒了，让他来发挥特长吧。”
　　程渝看他一脸正派不干好事的样子，笑出声，“是金子到哪里都要发光的。”

　　午休时间店里订单量密集，程渝兼顾堂食和外卖，期间有些附近写字楼的老客出没，问起刚才出了什么事，她无奈地一句带过。再闲下来已经三点出头，键盘敲击和低分贝音乐环绕，程星南面朝电脑屏幕，余光却跟着擦身而过的人游走到店外。

　　她两手插在围裙兜，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茫然又纠结的目光。

　　许久，她踮脚伸手，将精心装饰的小黑板翻转对内。

　　冬日热红酒就这样失去了它销冠的资格。

　　付爽发来糖心合同和产品要求，程渝看了眼没被征用的插座，掏出笔电坐在程星南对面。她向来对这类法律范本没头绪，翻来覆去也厘不清具体条款有误漏洞，正想关上听见身边清朗一声：“要帮忙？”
　　她没多考虑，把电脑推过去，“手上有个项目在接触，有熟悉的律师能帮着审一遍合同吗？”

　　程星南这才看过去，抬头的公司名并不熟悉，再向下的设计内容和程渝大学某个实习作业基本相似。
　　“可以。”他推了个微信来，“这是南城的法务，你直接跟他对接就好。”

　　程渝点点头，等着对方回复的空隙打开另外的文件。说实话糖心现在的阶段相当适合加入，投钱的大老板不下场设计主抓品牌方向，下放给设计师的灵活度和弹性就高，况且她们资金充足，经过初代产品磨合供应商稳定，烂尾的可能性不大。

　　“是之前那家的活儿？”程星南忙着自己的事，像是随口一问。
　　“嗯，做外观设计。”
　　“是个好机会。”
　　“再说吧，她们动静挺大的，不是简单外包。”
　　“怕做不好？”
　　程渝哼一声，上次失败也并不是应为她能力差，而是涉及到女性用品品类，能顺利落地要考虑因素太多。

　　程星南看她笑了笑，声音柔和：“程渝，重来一次的机会不多，别让不相干的人影响判断。”

　　两台电脑并排而立，文字逐渐失焦变成一条时间隧道，从天而降的车票再次落入掌心。
　　她可以选择上车或离开，区别是能否重新看到窗外崭新的景色。
　　以及到达她失之交臂的目的地。

　　她回想起程星南帮她改图的日日夜夜，他对这类产品没有用户体验，程渝提出方向，他优化细节。禁忌化繁为简，暗流涌动的情绪和欲望也和空气一样充斥其中。

　　当样品寄来，思维碰撞的火花投射在每一道线条，她轻抚弧度，感受频率，实践辩论后的真实温度。

　　窗外忽而响起车门摔上的动静，程渝闻声望去表情微变，“江阔来了。”

　　程星南嗯了声，旁若无人搜寻起文件夹。
　　D盘——生活——此鼠绝非扇贝。

　　救命。
　　他怎么还存着她的作业啊？？？

　　程渝呼吸一滞，看到属于她的青涩手稿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江阔站在窗边，视线范围内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