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4、第 4 章

　　雪是悄然而至的。起初不过是天边几片零星的雪花，飘忽不定，似有还无。不多时，便密了起来，纷纷扬扬，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天地万物都笼了进去。

　　站在窗前望去，远处的山峦先隐去了轮廓，近处的屋舍也渐次模糊，只剩下一片白茫茫。雪花不是直落落的，而是斜斜地飘，有时被风一卷，又向上翻飞一阵，才不甘心地落下。这场面颇有些热闹，却又静得出奇——雪是无声的，它落下的声音，竟是要用心才能听见的细微响动。

　　不过一两个时辰，世界就换了模样。枯草地先是被雪片一点一点地覆盖，后来干脆全白了；光秃的树枝上积了雪，竟显出几分丰腴；屋顶更是戴了白帽，俨然一个个胖墩墩的老翁，蹲在那里默不作声。小路不见了，大道也模糊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纯净的白。

　　小孩子们最先耐不住性子，穿戴得圆滚滚的，像一个个彩色的球，滚到雪地里去。他们的小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大约就是雪天最动听的音乐了。有的伸出舌头，去接那飘落的雪花，冰凉的一小点，在舌尖化开，带来一丝清甜；有的仰面躺下，在雪地里摆动四肢，印出一个个天使的形状；更多的是攥雪成球，你追我赶地打起雪仗来。雪球飞来飞去，有时击中目标，爆开一团雪雾，引来一阵欢笑；有时误中旁人，倒也不恼，反而多了个参战的。小脸冻得通红，却洋溢着热气腾腾的快乐。

　　大人们虽不似孩童那般放肆，却也各有各的乐趣。青年男女携手漫步，雪地上并排印下两行脚印，深深浅浅，诉说着说不尽的情话。走一段，女的忽然调皮，摇动挂满雪的树枝，雪沫簌簌落下，洒了两人一头一脸，相视一笑，寒意全无。老人们则坐在窗前，捧一杯热茶，看儿孙嬉戏，皱纹里都漾着笑意。偶尔也有一二老友来访，围炉闲话，窗外的雪景反倒成了最好的佐谈之资。

　　雪地上的活动远不止于此。有那善画者，以树枝为笔，以雪地为纸，勾勒出各种图案，虽不能持久，却得一时之趣；有那喜好安静的，堆起一个个雪人，胡萝卜为鼻，煤球为目，再围上一条旧围巾，顿时有了生气；更有人寻一处斜坡，以木板为橇，呼啸而下，风在耳边掠过，雪沫在身后飞扬，快意无比。

　　若是夜雪，则另有一番景致。路灯的光晕中，雪花如同飞蛾，扑簌簌地舞个不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四下无人时，这雪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照亮前方一片雪幕，如同穿越时光隧道一般。第二天清晨，推门而出，但见万里无尘，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几乎使人不能直视。

　　雪固然是白的，但雪天的色彩却并不单调。孩子们穿着五彩的羽绒服，在雪地里奔跑跳跃，如同一簇簇流动的鲜花；各色的围巾、帽子和手套，点缀着银装素裹的世界；就连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也因为雪的映衬而显得格外温暖。红色的灯笼挂上枝头，绿色的冬青点缀窗前，还有那不肯凋零的几朵月季，在雪的包围中依然顽强地绽放着娇艳——这一切，都在白的底色上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雪天的乐趣，不只在于玩闹，也在于那一份宁静。当玩累了，回到屋内，拍去身上的雪沫，换下湿了的鞋袜，捧一杯热可可坐在窗前，看外面依然飘洒的雪花，那种由外而内的温暖，是任何其他天气都不能给予的。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用手指在上面画画，不一会儿就化了，又结上新的图案，变化无穷。

　　雪天也最能见人情。邻里之间，谁家老人不便出门，自有热心人帮忙扫出条小路；车辆陷在雪中，过往行人都会上前推一把；甚至陌生人相遇，也会相视一笑，道一声“好大的雪”。寒冷似乎将人们的心拉得更近了。

　　我最爱的是雪后初霁的清晨。一夜大雪过后，天空突然放晴，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雪地照得闪闪发光。树枝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滴答滴答地落下水珠。屋檐下挂起了冰凌，长短不一，晶莹剔透。麻雀们跳出巢穴，在雪地上跳跃，留下细碎的爪印。整个世界仿佛刚刚沐浴过，清新洁净，充满希望。

　　雪终究会化去，这是无疑的。街道上，雪水汇成细流，沿着路缘潺潺流动；屋顶上，积雪滑落，噗的一声闷响；田野里，白色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泥土。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雪来了，带来了欢乐与美景；雪去了，留下了滋润与期待。

　　人生在世，难免遇到如严冬般的困境。但你看那雪天，虽然寒冷，却自有它的乐趣与温暖。只要心中存一份欣赏与创造的情趣，再单调的日子也能过出色彩来。

　　雪又开始下了，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渐渐地密了。我站在窗前，看这白色的世界，心中一片宁静。明日，想必又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天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