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3、第 3 章

　　晴天的面目，原是四季各异的。

　　夏日的晴，是极有威力的。一早醒来，便见那白光已透过帘隙，在地板上切出几道明晃晃的印子。推开窗，热浪扑面而来，竟使人有些窒息。天空是毫无保留的蓝，不见一丝云彩，太阳悬在当头，俨然一位严厉的监工，毫不容情地炙烤着大地。

　　柏油马路软化了，踩上去微微粘鞋底。街边的树们虽然站着绿荫，但那荫影也是热的，躲在下面不过是从大火烤改为文火慢炖罢了。知了藏在叶丛深处，没命地嘶叫，一声接一声，不知是欢欣还是抗议，总之将这热浪又推高了几分。

　　人们都避着日头走，拣那檐下廊阴处疾行。若是不得已站在日光里，不多时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继而汇成一道，沿着颊边滑下，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嗤”的一声就没了踪影。小贩们倒是喜欢这天气，冰棍、凉茶、西瓜都好卖。尤其是那红瓤黑子的西瓜，一刀下去，“咔”的一声裂开，露出水汪汪的红肉，看着就解渴。

　　我曾见过一个拉车的老汉，在这样的大热天里，赤着膊，背上晒得黝黑发亮，汗水在上面划出一道道亮晶晶的纹路。他停在一棵槐树下，从车把上解下一个褪了色的军用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然后满足地哈了口气，竟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来。这热浪滔天的世界，于他仿佛并无妨碍。

　　夏晴虽然酷烈，却有一股子蛮横的生命力。万物在这般曝晒下，非但不萎靡，反倒愈发精神。花草树木都拼了命地生长，绿得晃眼；虫鸟禽兽也都活跃，不见半点懒散。就连人，虽则叫苦连天，内里却也被这热气蒸腾出几分活劲来。

　　冬天的晴，可就大不相同了。

　　冬日的晴天，是极珍贵的。一早醒来，看见阳光已经斜斜地投在窗帘上，将那布纹照得清晰可见，心里便先自暖了三分。推开窗，空气清冷，但阳光照在脸上，竟有一种被轻柔抚摸的错觉。

　　天空是淡蓝色，比夏日更高远，偶尔有几缕薄云，也被阳光照得透明。太阳悬在南方，位置低低的，光线斜射过来，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影子是冷色的，但阳光照到的地方，却是明亮的暖黄。

　　走在这样的晴日里，身上穿着厚衣，阳光晒着背部，暖意慢慢渗进去，直到肌肤，直到筋骨，直到心里。迎面吹来的风虽然冷，但有了阳光加持，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老人们最爱这样的天气，搬把藤椅坐在墙根下，眯着眼打盹，让阳光满满地晒在身上，仿佛在补充一整年耗去的阳气。

　　冬天的晴空下，万物似乎都放缓了脚步。树叶早已落尽，枝桠清晰地印在蓝天上，成为一种简练的画。草色枯黄，软软地伏在地面，享受着难得的暖意。鸟雀不多，偶尔有一两只麻雀跳来跳去，啄食着什么，动作也不急促。

　　我记得有一个冬日的周末，天气极好。我搬了把椅子到阳台上，本想看几页书，却被阳光晒得懒洋洋的，书没翻几页就搁在膝上，人倒迷糊起来。半睡半醒间，只觉得阳光如温水般沐浴全身，远处隐约传来小孩的嬉笑声，时而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但并不吵人，反更衬出这午后的宁静。那一刻，世间的一切烦恼似乎都消散了，只剩下阳光的暖意和周身的舒适。

　　冬晴虽不像夏晴那般生机勃勃，却另有一种力量。它不是张扬的，而是内敛的；不是蒸腾的，而是渗透的。它不催人奋进，反而叫人静下心来，感受时光的流动，体会生命深处的安宁。在这冷季里的暖阳下，人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底气，可以更好地面对接下来的严寒。

　　细想来，晴日的好，原不在于温度高低，而在于它总是应时的。夏日的酷热，催发生命；冬日的温暖，抚慰心灵。而我们就在这晴雨交替中，走过一季又一季。

　　明日是否天晴？倒也不必过分挂心。晴固然好，雨也有雨的滋味。只要心中存一份欣赏四季晴雨的情趣，日子便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