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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等待晨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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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界,夏末。
忘川河水汛期已过,血水如决堤的洪水般依旧暴涨,居高不下,血腥气浓厚,伴随几缕阴风飘散很远,掠过河畔彼岸花丛。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降落在忘川河水里那漂浮着的骷髅和断臂残肢上。
最近阿九情绪不太好,除了每天听到路过魂魄哀嚎,还闻到血腥味,结界也不顶用。看着那些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去地府的魂魄,她就很难理解,生老病死,六道轮回都是自然,就算痛苦挣扎也改变不了事实,不如顺其自然还能少受点罪。
不过,阿九在书上看到人间办白事的样子,觉得这说不定是个能赚点小钱的好机会。于是她就照着书上的样子,做几盏白灯挂在房檐上,托黑白无常从人界弄点香烛摆到门口。
“上次不是给你带了这么多,你还要?”黑无常无语地看着找他要香烛的阿九:“第九当铺不至于赚这些鬼魂的生意,他们可没什么钱。”
“这么多来来往往的魂魄总得有几个有钱的吧,又不是没给你分红。”
白无常道:“不是分红的事,你买那么多香烛挽联棺材的,不吉利。”
阿九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前,金算盘拨得噼啪响:“每次你们路过,那些魂魄都吱哇乱叫,整点香烛白灯,让他们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有点归属感,利于地府和谐。”
黑无常憨憨一笑,拨弄着阿九放置在柜台上的翡翠指甲套:"那我们还去之前那家白事铺吧,老板可热情了,上次非要送我们一沓纸钱,还衷心期待我们下次光临。"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你管那叫'热情'?”转头对阿九解释:“结账时,这家伙玩心大起,突然现出青面獠牙的原形,舌头伸得老长,直接把老板吓死了。好在魂魄离体时间不长,折腾半天才把魂魄塞回去,那老板醒后哆嗦着往我怀里塞纸钱,就差跪下来求我们快走。”
阿九打开黑无常拨弄翡翠指甲套的手:“拿开,知道我重新做得多少钱吗?别乱碰。”
黑无常吐舌头,尴尬一笑:“阿九,上次那人后面还来过吗?”
“没有。”阿九刻意回避话题,重新套好甲套,斜看一眼黑无常轻叩桌面:“这次买香烛就……”
“我单独去!”白无常斩钉截铁。
黑无常顿时炸毛,黑袍无风自动:“你们这是歧视!”
“就歧视你,又怎样?”阿九笑着开玩笑说。
“你……你们!哼!”说罢,黑无常冲出当铺,把门前一片彼岸花薅得精光,随后气鼓鼓地离开。
白无常无奈摇头,点头告辞。
次日,白无常独自带回香烛时,阿九正把最后一朵彼岸花碾成花泥。她将新做的花饼装进描金食盒,系上写着"债"字的红绸带。
“给老黑带的点心。”阿九眨眨眼。
白无常笑笑:“今天阿九掌柜转性了?这么多花饼,得费不少功夫吧。”
阿九笑着说:“用的是他昨天拔的花。”
白无常打开食盒,只见每个饼上都烙着“欠债还钱”的金印,他嘴角抽搐着合上盖子:"......你狠。"
后来听说,黑无常一边哭一边吃完了整盒花饼,灰溜溜地把拔秃的花丛重新栽种。
前车之鉴,这次白无常本能地想拒绝阿九,模棱两可道:“这几天魂魄有点多,顾不上。”
阿九点点头:“人界这是怎么了?突然多了这么多魂魄?”
“打仗、天灾、瘟疫...”白无常声音有些低沉,扫了眼排着长长队伍的魂魄:“回头聊,我们着急把这批送过忘川。”
乱世好赚钱,几百年就大赚了一笔,这次能不能....
白无常看出她的心思,义正言辞道:“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就别想着去人界赚钱了,不然下次押送队伍,就得押你了。”
“我可没动歪心思。”阿九从怀里拿出两个彼岸花饼递给他们:“最近麻烦你们,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白无常刚要推辞,突然一道黑影从押送队伍里窜出来。黑无常一把抢过花饼,像护食的野猫般全塞进自己黑袍里:“我的!都是我的!”
他腮帮子鼓得老高,含糊不清地嘟囔:“阿九做的东西...就算尝不出味...过过嘴瘾也好...”
白无常额角青筋直跳,一把揪住黑无常的后领:“吐出来!谁知道她又下了什么咒!”
黑无常梗着脖子咽下去,得意洋洋地拍着肚子:“晚了!”
突然他脸色一变,黑袍里飘出缕缕金烟,在空中凝成“免单”两个大字。
白无常扶额叹气:“......我就知道。”
阿九倚着门框狂笑不止,腕间的金锁项链叮当作响:“这次跑腿钱就免单啦!”
黑无常闻言一僵,捂住肚子,抠喉咙,想把花饼吐出来,却白无常一把拽住他后领:“叫你记吃不记打?走了!再不走得加利息了!”
"拜拜!"阿九挥着金算盘目送他们远去,转身抱起旺财:“走吧,我们回家。”
旺财甩了甩尾巴,一爪子拍在她缀满宝石的衣袖上。当铺门前的彼岸花随风摇曳,在血色忘川边显得格外刺眼。
“我记得上次这么乱的时候还是几百年前....好像叫...不记得了,穿着大袖,梳着发髻,长得挺好看,就是疯疯癫癫....”
“旺财,我总觉得上次拿假东西来典当的人不对劲,这么粗制滥造的假货还经过人界当铺老板的手,难道现在人界古玩水平都这么低吗?”
“你说我们去人界,也能赚一笔吗?”
旺财敷衍地叫了一声:你说得对!
阿九有些自豪,喜滋滋地继续说:“他肯定是试探第九当铺的虚实,要不然谁没事花这么大代价带着假货来这里,幸亏碰到我这么好脾气的人,要是换做前几任当铺老板,早就把他打死了。”
旺财又敷衍地叫了一声:你说得对!
“还得是我人美心善,旺财,你说他是想干什么呢?奇奇怪怪。他有神灵,尽管没有神丹,但是若有仙人指点渡化,积累功德,斩断尘念,还是有机会修炼成仙,为什么非得留在轮回外第九当铺?老老实实修炼成仙不好吗?”
想着想着,阿九有些犯困,她靠在院内长椅上,双臂贴着耳朵往上伸展,双脚自然合并,脚尖往下,将身体笔直得像一条线,随后闭上眼睛假寐。
忘川河底不断传来凄厉的哀嚎,那是被困的妖邪在挣扎嘶吼。偶尔有几只大妖试图冲破束缚,张开血盆大口撕咬无形的枷锁,却很快被更多涌来的怨灵淹没,只留下不甘的咆哮在河底回荡。
“吵死了...”阿九在睡梦中皱眉呓语:“旺财,我想搬家了。”
“您想搬去哪儿?”一个温润的男声突然响起。
“还没想好...按规矩得待满五百年...”她迷迷糊糊应着,突然惊醒:“旺财你会说话了?!”
睁眼却见之前来当画被她赶出去的男子含笑而立,金丝眼镜映着彼岸花的红光,旺财早就炸着毛躲到了三丈开外。
“又是你!”阿九往后缩了缩:“都说了,第九当铺不招工。”
“您误会了,我是来给您送礼物的。”男子的声音很好听,慢条斯理得说:“您看了这个礼物再考虑我的建议,好吗?”
阿九嗤笑一声:"骗鬼呢!"话音未落,河畔游荡的鬼魂齐刷刷转头望来。她连忙摆手赔笑:“没说你们,没说你们。”
待鬼魂飘远,她眯起眼睛:“知道来第九当铺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她掰着手指细数:“要扛得住忘川水的腐蚀,要有足够深的执念,还得...”突然压低声音:“有神灵护体,拿阳寿来换。你这套说辞,牛头马面都不信。”
话音未落,路过的牛头马面同时驻足回首。
“……”
“……”
阿九笑容灿烂地挥手致意,待他们走远,脸色骤然转冷:"说吧,到底什么目的?"
男子笑笑,从怀里里拿出一册画卷缓缓展开,展示在她眼前。
那是一座古城,街道古色古香,青石板路延伸向远方,街边是错落有致的木质楼阁,雕梁画栋,精致非常。城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街道旁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下。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与古城相映成趣。城中人来人往,是穿着中山装和旗袍的男女,还有的在街边叫卖,袅袅炊烟里,是祥和人间。
阿九挪不开眼睛,定定得看着画轴问道:“这是哪里?”
“金陵,一个很美的地方。”男子轻声说:“您如果愿意,我可以充当向导,带您去人界走一趟。”
阿九有些心动,很快警惕起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平白无故送我这东西,还邀我去人界?”
“想邀掌柜同游人间。”他指尖轻抚画中斑驳的城墙:“就当...是表达我的诚意?”
“拿虚景换实利?”阿九眯眯眼,将目光从画卷移到男人脸上,流露出几分危险。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极强的蛊惑力,目光扫过墙上那“立志成为三界最有钱的当铺!”的横幅:“掌柜的,乱世浮财如流水,多少传世之宝因主人仓皇南逃而贱价抛售,多少深宅大院的库藏因战火而暴露于市井……这些,在太平年月,您花十倍价钱也未必能轻易到手。”
他顿了顿,看着阿九微微变化的脸色,给出了最后一击:“在这里,您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在那里,遍地都是‘生意’。您的志向,难道只想守着一间三百年不开张的铺子吗?”
忘川河突然掀起巨浪,几具浮尸重重撞在岸边。
阿九挑挑眉,强压住眼底翻涌的贪婪与好奇,背过身向当铺内走去,挥挥手示意骷髅送客:“花言巧语。人界纷扰,与我何干。”
“那画上五彩斑斓,和黑暗不一样的风景,您真的不想亲眼看一看吗?”他小心翼翼地追问,心脏因期待而收紧。
邓晨的心沉了下去,就在骷髅的白骨手指即将触碰到他时,阿九的脚步突然停住。她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忘川上的雾霭:“好,我跟你走一趟。”
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掠过邓晨眼底。他快步上前,却被阿九抬手拦住。
阿九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他的灵魂:“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抬头仰望着当铺顶上四四方方、浓黑如墨的天空,轻声道:
“邓晨。晨光的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