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民国开当铺之客官不是人》》一大口牛肉粥

1、忘川来客

　　三界交汇，虚无之境。
　　忘川河畔，彼岸花中。
　　朱漆大门上铜钉早已氧化发黑，门楣悬挂紫檀匾额刻着“第九当铺”四个篆体大字。
　　推门而入，迎面是一张金丝楠木桌，桌黄金架上，放置被七彩琉璃罩的比干的七窍玲珑心，前面贡品瓷盘底部印着“皇家御赐”的红字。
　　墙上，颜真卿的“上善若水”与黄庭坚的“厚德载物”牌匾分立两侧，中间却挂着一条格格不入的红底白字横幅——
　　“立志成为三界最有钱的当铺！”
　　横幅上方，历代掌柜的画像一字排开，画中人物有的垂目，有的远眺，神情都是肃穆苍古，看起来深不可测。唯独最后一张画风突变，是一个身着黄金长袍的女子，高高盘起的头发上缀满各色宝石，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首饰架。她眉眼灵动，一双金色瞳孔流光溢彩，嘴角噙着一抹俏皮又狡黠的笑容。

　　她便是阿九。
　　第九当铺现任掌柜，一个将“成为三界首富”刻进生命里的女人。
　　自她记事起，便是这当铺的主人。前尘尽忘，连名字也是自己取的——“阿九”，简单好记，方便客称呼，尽管没有客人……

　　艰难的当铺生意并不影响她生出暴富的执念，只有一个目标：搞钱！搞很多很多的钱！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这间曾日进斗金的传奇当铺，自她接手以来，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开张。

　　“旺财，我预感今天会有大客户上门。”
　　阿九斜坐在光可鉴人的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身旁慵懒蜷缩的黑猫。
　　这只黑猫从她来到这当铺便已存在，原本并无名姓，阿九觉得总叫“喵喵”、“咪咪”实在不顺口，多番纠结后，将黑猫赐名旺财，图个招财进宝的好兆头。

　　旺财早已听惯她每日的自我安慰，碍于她掌柜身份，敷衍地“喵”了一声，继续专心舔舐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阿九也不在意它的怠慢，自顾自地拨弄着手中那架进去算盘，金玉碰撞，声声清脆，回响在寂静无人的当铺里。

　　就在这时，忘川河上终年不散的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道清润男声，穿透死寂：

　　“请问……这里是第九当铺吗？”

　　是幻听？阿九拨弄算盘的手指蓦然一顿，侧耳凝神。

　　“请问，这里是第九当铺吗？”
　　声音再次响起，清晰无误，带着一丝试探与不易察觉的急切。

　　真的来客人了！
　　“旺财！你听！真有客人！”阿九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金光，她从柜台轻轻跃下，法术随心而动，拂袖之间，殿内尘埃尽去，烛火自明，所有器物焕然一新，宝光流转。
　　“我就说今天有大客户，你还不信！”
　　旺财无奈地“喵呜”一声，轻盈跃下柜台，抖擞精神，蹲坐到门边，权且充当起门童角色。

　　阿九快步走出当铺，望向忘川河畔。只见彼岸花海深处雾气翻涌，一道颀长身影静立雾霭之后，他步履看似从容不迫，呼吸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促。

　　随着他渐行渐近，周遭迷雾略散，忘川河风掠过，彼岸花丛摇曳，将血色波光投映在他身上。阿九眯起那双能勘破虚实的金瞳，仔细打量这位从忘川迷雾中走出的不速之客。

　　他穿着一身靛青色中山装，领口紧扣着珍珠贝母扣，衣料虽已洗得泛白，却依旧挺括。金丝眼镜的细链垂落在耳际，随着他颔首的动作轻轻晃动，划出流星般的碎金流光。

　　阿九忽然想起整理库房时，曾无意翻到过《世说新语》，上面写到"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当时她嗤笑着把书丢回箱底，心想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现在看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男子不就在眼前？

　　“请问您是第九当铺掌柜吗？”男子开口询问。

　　“是。”阿九回过神来，微微抬眸，指尖拨弄掌心算盘，金色瞳孔中流转着奇异光彩：“第九当铺的规矩，还请客人听仔细了——”
　　她指尖轻弹，三枚宝石算珠从算盘应声跃起，在空中凝成三行血字：
　　“其一，不收真心。”
　　“其二，不赎过往”
　　“其三......”
　　最后那枚算珠突然裂成两半，阿九红唇轻启：“不信眼泪。”
　　“我明白。”男子递来木匣：“《洛神赋图》，您看…”
　　“假的。”阿九掀盖随意一瞥：“真迹在库房第三排架子上。”
　　“怎么可能？”男子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我太爷爷说是宫里的……”
　　阿九掀开匣盖，画卷腾空展开，指尖翡翠指甲套在画绢上轻轻一掠，泛起幽光，图中洛神幻影飘起，在男子面前飞过后附在阿九耳边，似乎说了几句话后又回到画卷。
　　“顾恺之的真迹是‘春蚕吐丝’笔法，每一笔都如行云流水，可你这儿...”她突然用指甲挑起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掺了民国时期的机制蚕丝，接缝处还用矾水做了旧。刚刚洛神和我说，连她眉毛都歪了。”
　　阿九“啪”地合上木匣，激起一层细小的金粉，在空中组成一个“赝”字，缓缓消散。这是第九当铺鉴别真伪时的特殊反应，避免出现赝品二次典当的情况。
　　她微微勾起唇角，指着自己的金色瞳孔：“我这双眼睛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炼过，打不了眼，我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男子沉默片刻，脸上浮现出窘迫与绝望交织的神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那……能当别的吗？比如手脚，或者……”
　　“本店不做人肉买卖。”阿九转身要走。
　　“自由呢？”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走投无路之人的急切。
　　阿九顿住脚步。
　　河雾漫过门槛，缠绕在门框上，忘川河上的怨灵发出阵阵哀嚎，在寂静的当铺内显得异常清晰。
　　男子见阿九沉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重复道，语气近乎哀求：“我用自由典当，给您留下当仆人，换东西。我什么都愿意做！”
　　阿九背对着他，语气中带着轻蔑：“不是我瞧不起你，这里暗无天日，没有四季，没有轮回，你能待得住？”
　　男子急忙道，语气恳切：“您不也留在这里？我能吃苦！只要……只要您肯给我一个机会，换我所需……”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人。”阿九转身面对他，走近几步道：“凡人在这里待上三个月就会发疯，待上三年就会变成忘川河上那些划船骷髅。”
　　“我不怕！”他脱口而出，随即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努力让声音显得镇定真诚，“而且……掌柜您独自一人，未免孤寂。有我在此，或许……或许还能做个伴，不好吗？”

　　陪伴？
　　这个词像一颗细微的石子，投入阿九沉寂三百年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三百年来，忘川水涨水落，彼岸花开花谢，唯有她与一只猫，守着这无尽时光。有人说话，有人相伴，是什么感觉？可她的生命没有终点，注定孤寂，若贪恋这短暂温暖，待到离别时，那蚀骨之痛，是否会比永恒孤寂更难熬？

　　如果……他不是凡人呢？
　　想到这里，阿九骤然转身，抬手拂过他眉心，一缕粉光渗入男子额头，灿如朝霞，闪烁鎏金。指尖触到他皮肤瞬间，一股酥麻感觉窜过全身——太过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不明就里，想要回避，却听到阿九音调变高，带着一丝空灵道：“别动。”
　　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生了根，被某种无形力量固定在原地，金丝眼镜后瞳孔微微扩大，映照着那缕越来越近的灵光。
　　当阿九的指尖触及他眉心的刹那，整个当铺震颤起来。柜台上琉璃罩里的七窍玲珑心突然剧烈跳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墙上历代掌柜画像无风自动，画中人眼睛转向他们；忘川河水声骤然清晰，仿佛突然涌到了门口；彼岸花瓣围绕在他们身边，凌乱飞舞。
　　阿九指尖传来触电般的刺痛，她很想收回手，却被一股力量牵扯动弹不得，她看到无数金色碎片在他神灵深处沉浮，折射不同场景。朱墙孤影，马革裹尸，琴瑟和鸣，雷雨嘶吼，还有……她自己的脸，三百年前的她，正从一柄青铜秤上取下什么东西...
　　探查灵光突然被弹回，男子眉心浮现出一个金色符印。她被这股力量震得后退几步，低头发现自己指腹烫出红印，翡翠指甲套化成了金粉，簌簌落在地上。
　　——肉体凡胎，却藏神灵。
　　——无神丹傍身，却要逆天改命。
　　神丹，是天界神仙受罚、历劫或修行等原因，堕入人间轮回时携带的本命内丹，不仅是其天界身份的象征，更承载着前世的记忆与神力。
　　若渡劫成功，神丹觉醒，便可助力渡劫者重归神位，再列仙班。所以身带神丹的人，非神即仙，前世一定是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会轻易拿神丹来做交易。正因为它的珍贵，三界之内，无论天界、地府还是人间当铺，对神丹都避之不及，生怕沾染因果，引来天谴。

　　然而，阿九偏偏是个例外。第九当铺超脱三界之外，不遵天庭规条，不理人间律法，不惧地府禁令。她清晰地记得，上一单生意，便是一枚金色神丹。

　　福兮祸之所伏。正是因为这枚神丹，引来了天界的极大不满与怨怪，致使这三百年间，当铺再无生意上门，这枚金色神丹成了鸡肋，无法变现，弃之可惜。

　　她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声音嘶哑得超出自己预期：“你留不下，送客！”
　　“掌柜的，您再考虑一下……”没等男子说完，撑船骷髅快步过来，白骨手指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强行带上独木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