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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筛选与屏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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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汇商场事件”留下的后遗症,远比梁盼芙预想的更为绵长和深刻。那根冰冷的针不仅扎破了希望的泡沫,更在她心上刺出了一个不断渗漏的空洞。负罪感并非汹涌的浪潮,而是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湿冷雾气,缠绕着她的每一次呼吸,浸透每一个试图安眠的夜晚。闭上眼,不再是断裂的扶梯,而是那位老先生倒地瞬间错愕而痛苦的脸,以及周围人群因她而起的、盲目的恐慌。她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干预”,是否本身就是一场更精妙的、由命运编排的悲剧的一部分?她救下了一些人,却亲手将另一些人推入了不幸的漩涡,这与她直接作恶又有何区别?
这种认知带来的自我厌恶几乎将她吞噬。她变得更加孤僻,像一只受伤后舔舐伤口的野兽,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充满了过度的警惕。与人视线交接都会让她心跳加速,生怕对方能从她眼里看出她背负的诡异和罪责。那点微薄的“能量”带来的片刻清明,再也无法驱散这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开始近乎偏执地积攒每一次干预后反馈来的微弱暖流。这不再是为了那五分钟的延迟,更像是一种囤积救命粮草的本能。她模糊地意识到,要想在这条越走越窄的钢丝上存活下去,甚至……或许能稍微掌控一下方向,而不是被彻底拖入深渊,她就必须拥有更多的“资本”。这能量,就是她唯一的货币。
转机发生在一个沉闷的午后。预感的头痛如期而至,但强度似乎弱了一些。就在那些混乱影像即将涌入的瞬间,一种强烈的、源自绝望的冲动让她猛地集中起全部意念——不!我不要看!——同时,她下意识地将一丝储存的能量导向了这种“拒绝”的意志。
奇妙而令人放松的感觉发生了。那即将清晰的幻象——一个男人在嘈杂地铁站丢失重要文件的焦灼画面——如同被强风吹散的烟雾,迅速变得模糊、稀薄,最终只留下一个“有什么不好的小事发生了”的微弱叹息,便彻底消散。伴随而来的剧痛也减弱到近乎于无。
系统的提示音罕见地停顿了半秒,才重新响起:【检测到主动信息过滤行为。能量微量消耗。低强度时空涟漪已屏蔽。播报指令取消。】
屏蔽……成功了?
巨大的、几乎让她虚脱的疲倦感席卷而来。她瘫软在椅子上,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短暂挣脱了枷锁的自由感。虽然体内那丝能量被消耗了,但换来的是精神的片刻安宁,这交易太划算了!
她像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次次地试验这个新发现的功能。
她很快摸清了规律。她可以“屏蔽”掉那些过于个人化、后果相对轻微、且干预起来极易引发不可预知连锁反应的“涟漪”。一场朋友间的误会争执,一次微不足道的财物损失,甚至一次注定会康复的小病痛……这些曾经同样会带来痛苦和强制直播的“小灾小难”,如今可以被她选择性地拒之门外。
但这选择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煎熬。每一次动用“屏蔽”,都像一次冷漠的裁决。她坐在无形的审判席上,凭借有限的信息和自身的道德观,去决定哪些不幸“值得”她耗费精力去关注,哪些可以被归为“代价轻微”而放任自流。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伪善感折磨着她——她是谁?凭什么由她来判定他人苦难的轻重?那个丢失文件的男人,或许正因为那份文件而面临失业危机?她屏蔽掉的,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吗?
理智冰冷地提醒她:这是生存的唯一途径。她的精力、宝贵的能量、以及干预本身带来的巨大风险和道德负担,都是有限的资源。必须像战地医生一样,进行分诊,优先处理最致命、影响范围最广的创伤。放任一百件小事发生,或许也好过因为鲁莽干预一件小事而间接引爆一场更大的灾难。这“必要之恶”的苦果,她必须独自咽下。
屏蔽掉这些持续不断的“噪音”攻击后,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许多。持续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些许放松,虽然压力依旧如影随形,但至少不再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极致折磨。她终于能睡上几个小时的整觉,能够勉强尝出食物的味道。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对她而言珍贵得如同沙漠甘泉,让她得以稍微修复几近崩溃的精神,从而能更冷静、更专注地去分析和应对那些真正严重的、无法屏蔽的灾难预警。
她与“密钥”的交流依旧维持在最低限度,高效而冰冷。对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直播频率和内容性质的微妙变化,但从未逾越雷池半步开口询问,只是沉默而精准地进一步加固了她的匿名堡垒,并提供了一个加密等级极高的离线地图和数据包,帮助她更快地在延迟时间内精确定位和评估风险。这种不追问、只解决的默契,成了她这片黑暗海域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冰冷的浮标。
然而,能力的进化并未带来心安,反而揭示了水面之下更令人不安的暗影。
一次,她试图屏蔽掉一个看似普通的“涟漪”——预见到一个年轻人会因踩到路边杂物而扭伤脚踝。但这一次,屏蔽的过程异常艰涩,消耗的能量远超平常,仿佛那“涟漪”本身带着某种异常的“重量”或“粘性”。虽然最终屏蔽成功,她却感到一阵短暂的心悸与反胃,系统也给出了罕见的提示:【警告:过滤目标存在潜在高关联性因子。建议保持监测。】
潜在高关联性?是什么意思?那个扭伤脚踝的年轻人,难道会像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这种模糊的警告像一根刺扎进心里,让她对“筛选”这件事本身也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当她凝神去感知那些被屏蔽掉的、沉入意识底层的低强度涟漪时,它们并非完全消失,而是像无数模糊的暗影,在意识的边缘地带汇聚成一片低沉而不祥的“背景杂音”。偶尔,会有一两个碎片挣脱束缚,突兀地闪现——一张模糊的、带着恶意的笑脸;一个陌生的、有着狰狞纹身的手背;一段被电流干扰般扭曲的、意义不明的对话碎片:“……那批货……必须从第七……”这些碎片无法构成连贯的预知,却像幽魂的低语,缭绕不散,让她在短暂的安宁中也能感到莫名的寒意。
她隐隐觉得,自己这套粗糙的“筛选”机制,或许正在无意间忽略掉某些至关重要的、看似微小却可能牵动巨大风暴的线索。那些被忽略的“低语”,是否是更大阴谋的不祥征兆?她是在过滤噪音,还是在蒙蔽自己的双眼?
与此同时,刑警支队办公室。
陈薇面前的白板上,线条和照片越发密集。“厄运预告姐”的直播截图、时间地点精准匹配的突发事件简报、模糊的现场背景分析、以及用红笔圈出的、几次事件中出现的相同车辆型号或建筑特征……所有这些,构成了一幅令人不安的拼图。
她反复观看“星汇商场”事件的现场监控和直播录屏。扶梯确实故障了,主播的预警是真的,恐慌也是因直播而起,老人的摔伤从法律上与主播无直接关系,但……陈薇的指尖敲打着屏幕上梁盼芙那张绝望而急切的脸。
“太真实了……”她喃喃自语。那不是表演,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无力感。这个女人不是在享受预言实现的快感,她更像是一个被什么东西逼到绝路的囚徒,在拼命发出警告。
技术部门的同事给了她反馈:最近几次直播的信号源加密方式变得极其高明,跳转模式复杂得像军事级别,几乎无法追踪。这不符合一个普通精神病患者或炒作者的行为模式。背后一定有高人,或者,这件事本身就超出了常理。
陈薇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简单的都市怪谈或犯罪预告。这里面包裹着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秘密,而那个神秘的主播,既是秘密的核心,也可能同样是受害者。她需要更接近她,不是作为追捕者,而是……或许可以作为一把能切开迷雾的刀,或者,一张能接住她的网。
她制定了一个新的计划:不再被动地追逐直播结束后的现场,而是尝试利用下一次直播还在进行、位置可能暴露的短暂窗口,调动附近的巡逻警力,进行一次快速而隐蔽的合围确认。目的不是逮捕,而是确认身份,评估状态。她要亲眼看看,那双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什么。
筛选带来了片刻的喘息,却也让她对真正的危险视而不见。而在城市的明暗两面,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梁盼芙的抉择,是将自己更深地封闭起来,还是会在某个时刻,被迫抓住另一只伸过来的、意图未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