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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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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崖。
名副其实。
呼啸的罡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永不停歇地抽打着岩壁。崖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怪石和一层终年不化的薄霜。
这里没有日夜之分,只有永恒的灰白与寒冷。
林昭昭坐在崖顶唯一一块稍显平整的青石上,单薄的宗门素袍根本无法抵御这蚀骨的寒意。她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颤动。
体内的灵力运转得异常滞涩,如同在黏稠的冰水中艰难跋涉,只能勉强护住心脉,驱散一点点侵入骨髓的冰冷。
她试着回忆收养所那场大火,回忆那本让她熬夜肝完的虐文情节,但突然,林昭昭浑身颤抖起来,她发现原书中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如梦一般恍惚...
但思绪很快就被更猛烈的罡风吹散,只剩下身体本能的颤抖和对温暖的渴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她不知道。饥饿感早已被冻得麻木,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虚弱感。
就在她意识有些模糊,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寒冷拖入黑暗时,一股细微的异样气息,悄然拂过她的感知。
不是风。
那是一种冰冷,沉凝带着若有似无的雪后松针般的气息。
林昭昭猛地睁开眼,心脏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视线所及,依旧是呼啸的风雪和灰白的岩石。
但当她缓缓转过头——
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她身侧三尺之外。
玄色的暗纹劲装,在灰白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深沉,仿佛一块投入冰湖的墨玉。衣摆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奇异地没有一丝凌乱。他就那样随意地站着,身姿挺拔,仿佛这足以将人掀飞的罡风,不过是拂过他衣角的微风。
是慕初止。
他微微侧着头,几缕墨色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又坚毅的下颌。那双熔炼了最上等鸽血宝石的血色眼眸,正透过风雪,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种...玩味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物件。
林昭昭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攥紧冰冷的衣角。
他怎么进来的?思过崖有禁制,非执法堂弟子或掌门手令不得入内,他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小圣女。”
冰冷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嘲弄。
“这地方,”他血色的眼眸扫过光秃秃的崖顶,薄唇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你的命对他们来说,可真不值钱。”
林昭昭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令人心悸的血眸。喉咙干涩发紧,她艰难地挤出声音:“你…你来做什么?”
慕初止没有立刻回答,他向前迈了一步,玄色的靴底踩在薄霜上。随着距离的拉近,让那股雪后松针的冷冽气息更加清晰,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迫感。
他微微俯身,血眸近距离地锁住她因寒冷和警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漂亮,此刻因为强装的镇定而显得格外明亮,像蒙了霜的琉璃。
“做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玩味。“自然是来看看我的棋子。”
棋子两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看看你在这冰窟窿里,”他继续说着,目光在她苍白失色的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有没有冻僵,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想明白,搅乱棋局的代价。”
他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抬起,带着一股侵入骨髓的凉意,轻轻拂过林昭昭冰冷的下颌。
那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
林昭昭猛地一颤,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拍开那只手,身体却僵硬得如同被冻住,只能死死地瞪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抗拒和愤怒。
“别碰我。”她声音暗哑。
慕初止眼中兴味更浓。他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用指腹在她细腻却冰凉的肌肤上,极其缓慢地摩挲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评估般的意味。
“脾气倒是不小。”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
“就是不知道,这身硬骨头,能在这思过崖上,撑多久?”
他收回手,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却仿佛烙印般刻在林昭昭的皮肤上。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血眸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色。
“好好活着,一颗死掉的棋子,可毫无价值。”
说完,他不再看她。玄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风雪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那若有似无的雪松冷香,和一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话语,在凛冽的风中回荡:
“这地方确实配不上你的颜色。”
林昭昭僵在原地,直到那冰冷的气息彻底消散,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呛得她连连咳嗽,喉间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
她抬手,狠狠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触碰到了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触感。
棋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散发着微弱暖意的赤色丹药。丹药表面萦绕着淡淡的灵气,驱散了掌心的一小片寒意。
是刚才他留下的?
林昭昭死死盯着那枚丹药,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毒药?是试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思过崖的寒风,似乎更冷了。而那个人,比她看过的任何文字描述,都要危险,都要…难以捉摸。
她攥紧了那枚温热的丹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底的恐惧和愤怒,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坚韧。
无论如何,先活下去。
她不再犹豫,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异常精纯的暖流瞬间涌入喉间,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感觉,如同在冰封的河面凿开了一个洞,温暖的泉水汩汩涌出。滞涩的灵力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开始缓缓加速运转,虽然依旧艰难,但足以支撑她抵御这崖顶的酷寒。
身体回暖,意识也清晰了许多。林昭昭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感受着体内那股来之不易的暖意,心情却更加复杂。她讨厌这种被掌控被施舍的感觉,讨厌慕初止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可偏偏,是他给了她在这绝境中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慕初止成了思过崖上唯一的“访客”。
他出现得毫无规律,有时是在她冻得意识模糊时,有时是在她强撑着运转灵力时。每次都是那样悄无声息,突兀地出现在她身侧。
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站着,血色的眼眸沉寂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的状态。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林昭昭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偶尔,他会开口。
“还没冻死?”冰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在呼啸的风声中格外清晰。
林昭昭咬着牙,不想理会他。
“骨头倒是比我想象的硬一点。”他有时会评价一句。
林昭昭依旧沉默,只是运转灵力的速度更快了些,仿佛在用行动证明着什么。
孤寂是比寒冷更可怕的敌人。在这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除了风雪,只有沉默。
林昭昭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寂静逼疯。她开始尝试回忆前世的一切,回忆那本小说里的情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改变未来的蛛丝马迹。但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模糊不清。
终于,在一次慕初止出现后,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要压垮林昭昭紧绷的神经。她看着他那张在风雪中依旧俊美得近乎妖异,却又冷漠疏离的侧脸,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看够了吗?”她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慕初止微微侧过头,血眸转向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主动开口。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林昭昭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郁气都吐出来。
“你们仙门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她语速有些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明镜高悬?呵……问心殿上,逼我作伪证的时候,怎么不讲公正了?”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在呼啸的风声中激起微澜。不是对着慕初止,而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把所有的怒火全盘托出,
慕初止血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审视的目光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群道貌岸然的出生!”
她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颊因为情绪波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为了所谓的宗门利益,就可以随意牺牲一个质子?为了所谓的证据确凿,就可以逼人昧着良心说话?这样的仙门正道…虚伪得让人作呕!”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罡风中显得有些破碎。
说完,她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却倔强地瞪着慕初止,仿佛在等待他的审判或嘲讽。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小了些。
慕初止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血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还有更深沉的,林昭昭看不懂的暗色。
他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出言讽刺,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薄唇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呵。”
一声轻笑,短促,冰冷,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终于肯说点人话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还以为,你只会装哑巴。”
林昭昭一愣,随即一股被轻视的怒火涌上心头:“我不是哑巴!我只是……”
“只是什么?”慕初止打断她,锁住她的眼睛,“只是习惯了戴着圣女的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林昭昭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角落。原主林昭昭,不正是如此吗?为了所谓的圣女光环,为了所谓的宗门大义,最终昧着良心,将那个无辜的少年推入深渊。
林昭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无法反驳。
慕初止看着她瞬间失色的脸,血眸中的兴味似乎更浓了。他向前一步,那股的冷冽气息再次笼罩了林昭昭。
“现在,面具碎了。”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冰冷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蛊惑般的磁性,“感觉如何?我的……小圣女?”
林昭昭浑身僵硬,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跳如擂鼓。她猛地别开脸,避开他那过于靠近的气息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血眸。
慕初止直起身,血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不再看她,转身,玄色的身影再次融入风雪。
“面具戴久了,会忘了自己是谁。”
风雪重新变得猛烈。
林昭昭独自站在崖顶,脸颊却因为刚才的激动和慕初止的靠近而微微发烫。她看着慕初止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这仙门,这正道,这看似光鲜亮丽的一切……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而她,林昭昭,再也不会是戴着面具的傀儡圣女了。即使前路是深渊,她也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判断。
风雪呼啸,吹动她单薄的衣袍。她挺直了脊背,眼神在迷茫中,渐渐沉淀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只是某些记忆,似乎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