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三分甜》张丛

19、离职（下）

　　周五晚上八点，银星商务大楼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

　　苏添添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画图，旁边还放着一只行李箱——她已经通过内推给Colour Plus投了简历并顺利完成线上面试，HR对她评价很高，邀请她周一来宣城进行终面。
　　她请了一天假，准备周五连夜坐火车回家，在家休息两天，周一面试完再回杭城。

　　八点五十分，苏添添画完最后一张图，保存并关闭页面后，登录人力资源系统，点击“我的流程”。
　　屏幕前弹出她的离职申请。
　　长长的流程图停留在第一个节点，“申请人苏添添”六个字由灰色变为黑色。
　　等流程图上所有的字都变成黑色，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苏添添怔怔地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桌上的手机剧烈振动起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扫了眼屏幕，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苏添添，你在哪儿？”听筒里传来急促而压抑的声音，隐约能听到尖锐的风声和汽车轰鸣的声音。
　　“我在办公室，准备要下班了……”
　　“等我，我十分钟内到。”
　　岳铮挂断电话。

　　苏添添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关了灯，拉着行李箱在一楼大厅等待。

　　深夜的园区阒静无人，月色温柔，微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蛙鸣。
　　苏添添望着熟悉的工业园，几天来的愤怒、委屈、不甘化为酸涩的不舍。
　　她还记得第一天来上班，园区的一切都让她赞叹。充满现代感的办公楼，高大整齐的银杏树阵，层次分明的绿化带……
　　七年过去，物是人非。

　　忽然，一道刺目的车灯划破黑暗，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停在路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瞬间从车里挣脱出来。
　　他连车门都没关，就迈开步伐疾奔而来。

　　苏添添定了定神，看见岳铮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一向一丝不苟的短发此刻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眼底布满血丝，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地盯着她。
　　“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
　　“不许走！”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嘶哑，混合着凛冽的寒意。他一把按住行李箱，如深潭般平静的眸子隐隐透着一丝恐慌，“你的流程我还没批，你不能走……”
　　“你拖不住我，二十八天后，我会自动与公司解除劳动关系……”

　　短暂的沉默后，他的声音骤然软了下来，“别这样……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我和谢仁勇观念不合，你能裁了他吗？”苏添添冷笑道。
　　岳铮进入集团不过几年，根基尚浅，且岳仲鼎对他一向公事公办，并无偏袒。集团内部势力错综复杂，谢仁勇是元老，又无明显过错，擅自动他，势必会招来有心之人的攻讦，甚至引火上身。

　　“……”
　　岳铮猩红着眼，一只手死死按着箱子，指节泛白；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岳铮，就这样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苏添添轻轻地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凉，指尖微微颤抖。

　　岳铮有片刻的失神。
　　熟悉的挫败感扑面而来。
　　小时候看着父母吵架只能瑟缩在角落的自己，被母亲从外公家接走时拼命挣扎的自己，眼睁睁看着父亲组建新家庭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紧握的手掌认命地松开，整个人像被抽掉主心骨般失魂落魄。他用一种几乎是气声的、带着明显哽咽的声音哀求道：
　　“……别走。求你。”

　　苏添添推开他的手，拖着箱子消失在黑暗中。

　　*
　　周六上午，苏添添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
　　“爸，妈，我回来了。”苏添添把行李箱立在门边，顺着香味进了厨房，“好香啊，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你爸听说你要回来，天不亮就去早市买土鸡，说要给你炖鸡汤。”宋虹正蹲在地上削土豆，见苏添添进来，麻利地洗了手，递给她两个果盘，“你到客厅歇会儿，吃点水果。”
　　苏添添往嘴里塞了一颗冬枣，直呼“好脆，好甜”，随手把果盘放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我爸呢？”
　　“他去给你买烤鸭了。”
　　“哇，太幸福了。”苏添添惬意地瘫在沙发上，笑嘻嘻地问，“妈，我要是天天在家，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到了饭点，餐桌上热菜冷盘、炖汤炒菜、烤鸭鸡腿摆了满满一桌，苏坚民刚坐下，想起了什么，又赶紧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两瓶茉莉花茶精酿啤酒。
　　苏添添笑道：“爸，你还挺赶时髦呢。”
　　苏坚民笑呵呵地说：“我上次逛超市，看到好多小年轻买这个，想着你可能喜欢，就买回来放那了。”
　　苏添添鼻子有点酸，“爸，你不用老操心我，你买自己想吃的就行。”她拿起汤勺，舀了三碗鸡汤在一边放凉，貌似随意地说，“你们觉得我回宣城工作怎么样？”
　　“当然好啊。开车也就两个多小时，你要是在宣城，每个周末都能回来喝鸡汤了。”苏坚民仔细挑了一块纯瘦的鸭肉包烤鸭，头也不抬地说。
　　宋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添添，“怎么突然想回宣城了？”
　　苏添添接过苏坚民包好的烤鸭，含糊道：“谢倩，我那个大学同学兼老乡在宣城上班，她们公司招人呢。”
　　“哦，她那公司怎么样啊？你们公司挺不错的，最近股票又涨了。”苏坚民酒杯见底，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是刚起步的小公司，跟我们公司肯定不能比。”苏添添脱口而出，她尝了口鸡汤，“不烫了，可以喝啦。”

　　吃完饭，宋虹说在商场看中了一件针织衫，两个颜色她有点拿不准，拉着苏添添帮她参谋参谋。

　　去商场的路上，苏添添一反常态地沉默，不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分享公司的趣事，宋虹说什么，她都是心不在焉地附和几句。

　　“添添，是不是最近工作不开心？”宋虹看着女儿若有所思的侧脸，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嗯。”苏添添从鼻孔发出一声长长的鼻音。知女莫若母，她的心事一向瞒不住宋虹。
　　“想跳槽了？”
　　“还没想好。”苏添添烦躁地捋了把头发，“要说发展前景，肯定是我们公司好些，就是领导有点烦人，不想给他干了。”
　　“你不是在给别人干，你是在给自己干。”宋虹纠正她，“领导和你所处的位置不同，考虑的东西自然不一样。”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苏添添低声说。

　　“添添，爸爸妈妈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在杭城很不容易，所以才更希望你的努力没有白费。如果你是因为职业规划，或者遇到更好的机会换工作，爸妈支持你。但如果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妈妈建议你慎重考虑。”宋虹语重心长地说。
　　“但是他弄得我真的很难受，而且我们现在理念不合……”苏添添一想到谢仁勇，怨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能保证下家公司的领导一定跟你理念一致吗？或者你能保证别人的想法不会变吗？”宋虹反问道。
　　苏添添答不出来。
　　“添添，人要学会接受失望、和失望好好相处。妈妈不希望你逃避。”

　　沉默了半晌，苏添添忽然开口。
　　“妈，我是不是有点任性？”
　　“嗯，有点。”宋虹笑了。
　　“任性也是你们惯出来的。”苏添添抱着宋虹的胳膊撒娇道。想到回去上班，又头痛起来，“我都当着大家的面说要离职了，最后又没走，好尴尬哦。”
　　“你辞职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家里蹲会更尴尬。”
　　“妈，人艰不拆啊！”

　　*
　　在家里惬意地躺了两天，苏添添周一来到宣城，趁着午休时间请谢倩吃饭，地点选在写字楼附近的川菜馆。
　　苏添添提前点好了菜，刚好避开午饭高峰期，谢倩进来时，菜已经上齐了。

　　“倩倩，不好意思啊，我担心中午人多，就提前把菜点了，你看要不要加点啥。”苏添添把菜单推到对面，又倒了一杯茶递给谢倩。
　　“添添，你太客气了！多亏你提前点菜，这个餐馆生意好，平时中午吃饭要等好久呢。”谢倩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撸起袖子就开始盛饭。
　　“嗯嗯，这次实在不好意思，害你白忙活一场。”苏添添歉意道。
　　“我就帮你推了个简历，也没干啥。”谢倩大大咧咧地说，“添添，说实话，我觉得你继续留在Sky&Stone挺好的，你已经干了三年主管，现在跳槽有点不划算；等你熬到经理再出来，可就天高任鸟飞了！”

　　“说的容易，现在的新人来势汹汹，我们这些后浪都快被拍死在沙滩上了。”苏添添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知道吗，我们部门前段时间招了个伦敦中央圣马丁学院毕业的应届生，我都觉得她屈才了。”
　　“这有什么，形势比人强呗。反过来想，她这么厉害的学历，最后跟我们进了同一家的公司当同事，说明我们的运气很好啊哈哈哈哈。”谢倩大口扒饭，满不在乎地说。
　　“倩倩，真佩服你的心态。”苏添添由衷感叹道。
　　“那当然，我可是我们公司的知心姐姐呢！他们遇到问题都找我来答疑解惑。”谢倩筷子一抖，夹至碗边的鸭血滑落，在她腿上滚了一圈后掉在地上。
　　苏添添连忙递上湿纸巾，谢倩摆摆手，“没事，我办公室有洗洁精，回去一洗就掉了。”
　　“倩倩，我也咨询你一个问题……”苏添添犹豫片刻，试探着开口道，“我们公司男同事在追一个女生，但是男生家里不同意……”

　　“你喜欢他吗？”谢倩单刀直入。
　　“诶？”苏添添一脸错愕，没想到“无中生友”的把戏这么快被识破，只得老实道，“我不知道……可以试试吧。”
　　“那就试试呗。”谢倩又夹起一块鸭血，放在唇边吹了吹，一口塞进嘴巴，“他家里不同意是他的事，让他去解决就好了。你只管自己喜不喜欢他就行了。”
　　“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事情变得好简单。”苏添添感觉自己一团乱麻的思绪被利落地斩断，清清爽爽，明明白白。
　　“这就叫那什么，课题分离嘛！”谢倩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