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三分甜》张丛

17、博览会

　　苏添添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郭方芳。
　　最隐秘的秘密被宣之于众，羞耻、尴尬、歉意混合着难过一起涌上心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嗫嚅道：“方芳姐……”
　　列车呼啸而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郭方芳摆摆手，示意她上车。

　　两人落座，列车启动。
　　隧道的黑色在窗外连绵不断，偶尔闪过的信号灯流星般一闪而过；车厢内却明亮如白昼，如同一个小小的、被隔绝的桃花源。

　　苏添添低着头，像犯错的小学生，手指在身前无意识地摩挲。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说什么。”郭方芳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是看着你进公司，从刚毕业一直走到今天。”
　　她微微侧身，握住苏添添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希望你受伤。”

　　苏添添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温热的手掌覆盖，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她一脸诧异地抬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
　　“方芳姐……”她的眼眶热热的，眼泪无声地滑过脸颊。

　　坐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下来，苏添添树袋熊似的抱住郭方芳的胳膊，小声说：“方芳姐，我觉得他……不像在骗我……”
　　郭方芳一怔，心里感叹年轻小姑娘果然还是放不下，耐心开导道：“岳总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他肯定不是随意玩弄感情的人。”
　　“只是……”她顿了顿，“他在那个位置，一定有很多身不由己。尤其是婚姻大事方面，肯定会多方面权衡。
　　添添，正因为真挚的感情太过珍贵，所以走到图穷匕见的那一步，才会更痛苦、更难以接受。”

　　“方芳姐，你只说对了一半。”苏添添缓缓抬头，笑容惨淡，“痛苦的不是被权衡，而是权衡之后被放弃。”
　　“是我痴心妄想了。”

　　*
　　周一上午十点，按惯例开组会。
　　刚进会议室，苏添添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郭方芳心不在焉地翻着笔记本，看着不大高兴，尤其是徐凌薇进门后和她打招呼，她象征性点了点头，连个笑容都没有；徐凌薇也不介意，依然笑吟吟的，眉目间一股掩不住的自得之意；旁边几个同事凑在一起咬耳朵，不时往苏添添这边瞥一眼，搞得苏添添有点紧张。
　　难道是搞副业被发现了？
　　她暗自思忖。
　　应该没事吧，公司也没说不能搞副业。生产部的谢彬兼职干兽医，直接把兽医证设成朋友圈封面了，也没见领导说什么。
　　她自我安慰道。

　　人刚到齐，谢仁勇就进来了。
　　与平时开组会时一脸淡然地喝茶不同，他今天看上去简直是神采奕奕，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地放光，说话时中气都更足了。

　　按流程每人简要汇报工作总结和工作计划，郭方芳概括，谢仁勇最后点评。
　　苏添添和其他同事依次发言，轮到谢仁勇总结时，他放下茶杯，难掩激动之色。
　　“大家的总结都非常好！看的出来咱们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心谋划、认真工作。这不是我自夸，上周我去集团开会，张总也说咱们设计部特别出成绩……”

　　苏添添用笔记本遮住脸，不大不小地打了个呵欠。
　　本来周一就困，听他说这些场面话更困了。

　　“……这里要和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承蒙集团领导厚爱，今年的秋季女装服饰博览会，集团给了咱们公司七个参会名额，运营部和生产部各参会两人，咱们设计部去三个人……”

　　苏添添一下子清醒了。
　　设计部去三个人，谢仁勇肯定要带队，郭方芳是部门经理，参会的概率也很大，还剩一个名额……
　　她瞟了一眼徐凌薇，她正面带微笑、聚精会神地盯着滔滔不绝的谢仁勇。

　　她明白了。

　　“……经过慎重考虑，咱们部门这次是我带队，方芳和凌薇参会，请其余的同事在大本营坐镇。像这样的机会以后还有很多，这次没能参会的也不要着急，今年我和方芳去打打头阵，以后就交给你们年轻人……”

　　苏添添的心跳加快。
　　这不识时务的心脏，此刻理应不声不响、静悄悄地藏起来，却“扑通——扑通——”猛烈地跳动，恨不得跳出胸腔，跳到谢仁勇面前，大声地质问他，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年初的产品企划是她牵头做的，部门预算控制是她加班赶出来的，每个季度的竞品数据分析是她在盯，联名项目的设计开发也是她在推进，甚至每个月的设计评审会、部门协同会，都是她在组织。
　　安排她干活的时候，说她是骨干，是主力，是部门不可或缺的存在；评绩效、外出参会学习时，她又成了配角、后备、可有可无的人。
　　她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这次先这么安排，大家有没有问题？”谢仁勇笑眯眯地环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苏添添身上，“添添，大后方就交给你了。”

　　苏添添感觉到四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她的侧脸，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微笑，表现得云淡风轻，甚至应该大方表态：“勇哥放心参会，回来跟我们分享一下经验”。
　　但她做不到。
　　她面无表情，直直地注视着谢仁勇的眼睛。

　　从会议室出来，郭方芳跟着她到工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走吧，请你……”
　　“方芳姐，快入秋了，就不吃冰淇淋了。”苏添添打断她，旋即苦笑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中午吃完饭，她趴在桌子上刷朋友圈，看到大学同学谢倩在朋友圈发的链接《Colour Plus招聘|寻找心意相投的你》。
　　她点了个赞。

　　不到十分钟，手机“嗡嗡”振动起来，谢倩连着闪来好几条消息。
　　“添添，好久不联系你竟然冒泡了哈哈哈哈！”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被我司的条件打动？快来跟我当同事！”
　　“添添，讲真我们公司发展挺不错的，现在急招人，你来我给你内推简历，奖金一人一半！”

　　谢倩是苏添添大学同学兼老乡，毕业后直接回了宣城，跳过几次槽，目前在一家刚起步的女装公司当设计师，从她经常发的晚上在江边骑行、周五下班自驾回父母家过周末等朋友圈照片来看，她的工作压力不大，离家又近，生活还是挺惬意的。

　　“啊……谢谢倩倩！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等我实在干不下去了再来投奔你！”
　　苏添添思索片刻，回了一行消息。

　　“没关系~我的拥抱随时为你张开~”
　　谢倩秒回。

　　苏添添放下手机，轻轻叹口气。
　　虽然最近工作上有点不愉快，但她从没想过离职。她一毕业就进了Sky&Stone公司，已经在这里工作七年了。七年的时间，她从只会画图的助理设计师，成长为从规划、设计到执行、协作全流程精通的资深设计师、部门主管，她在这里度过了整个青春，对公司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另一方面，Sky&Stone的发展前景、薪酬待遇和工作氛围在业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郭方芳，虽然是她的领导，但对她像亲妹妹一样，她很珍惜与她共事的时光。

　　她起身接了杯水，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打开To do list继续吭哧吭哧地干活。

　　*
　　今年的秋季女装服饰博览会在上海，苏添添身边的很多同行都参加了，朋友圈从开幕式到各个展馆的照片一应俱全，简直像现场直播。
　　郭方芳和徐凌薇比较低调，前者发了深夜落地的夜景和嘉宾证照片，配文“学习新知，拥抱变化！”，后者更淡定，发了两只相碰的玻璃杯，持杯的女生手腕纤细，涂着好看的指甲油，配文“老友相聚”。
　　相比之下，谢仁勇简直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苏添添点进他的朋友圈，马上被密密麻麻的照片淹没。

　　配图：博览会入口的巨大Logo和人头攒动的现场图。
　　文案：带队参加本届女装服饰博览会，感受中国服饰产业的蓬勃活力！#第一天# 学习永不止步[奋斗][奋斗]
　　下面还有他自己评论：兄弟们，我上午在G馆，欢迎偶遇[握手]

　　配图：色彩斑斓、设计前卫的展区照片。
　　文案：大开眼界！现在的流行色和我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了！千禧粉、赛博绿、数字薰衣草紫……年轻人的世界真是五彩斑斓，我得好好研究一下[晕]

　　苏添添有点想笑，又继续往下划。

　　配图：一段小视频，T台上的模特正在走秀，服装新潮，灯光酷炫。
　　文案：现场看秀果然更有感觉！音乐的节奏、模特的气场、服装的动态感完美融合！这个系列的廓形设计很有想法，提供了很多灵感！
　　他又在下面给自己评论：大家一起学习[抱拳]

　　配图：展馆外的夕阳。
　　文案：走了一天，腿已断，但脑子装得满满当当！深刻体会到，做服装不是简单的商业，还是文化，是科技，是艺术！#痛并快乐着#

　　苏添添懒得看了，直接划到最上面。

　　配图：团队在展馆外的合影，谢仁勇站在正中间，意气风发地竖着大拇指。
　　文案：两天的博览会圆满结束！感谢团队小伙伴的共同努力！此行受益匪浅，回去了要好好消化吸收、落地执行，把看到的、学到的变成我们的业绩！加油！[拳头][拳头][拳头]

　　苏添添哭笑不得。

　　如果说工作中有什么烦心事，大概就是和谢仁勇的分歧了。
　　谢仁勇是集团的元老，一开始干销售，凭借专业的产品知识和体贴入微的服务，很快做到地区销冠；后来Sky&Stone公司成立，又派他过来当人力资源部经理；前几年设计部总监带着团队出走、自立门户，他又临危受命，过来招兵买马、组建团队。
　　他的管理经验很丰富，设计方面的嗅觉却不灵敏；他在努力地追赶潮流，却力有未逮。同时，随着年纪渐长，他的大家长作风慢慢显现——他喜欢执行力强的员工，不能接受别人质疑他的决定。
　　而苏添添认为，设计需要思想碰撞，在设计理念与市场需求之间找到平衡点，在商业目标、生产工艺之间用心磨合，在不同的流行风格与社会文化之间进行抉择。因此，只听从一种声音，难以做出真正深刻、有价值的设计。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谢仁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