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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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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每一天,浅唱都能看到虞眠手腕上那环月牙状的檀珠,里面盛满了她的喜悦。
七月初,恰逢虞眠的生日,又叠加了她顺利拿到律所offer的喜事,尽管这个家已不再完整,但一场小型的家庭庆功宴还是如期在虞霜的公寓里举行了。
温凛也来了。
她依旧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像是刚从会议上下来,带来一身风尘仆仆的精英气息。
她和虞霜离婚已有几年,两人因性格与理念不合而和平分开,虞霜温和顾家,温凛则强势进取,尤其在教育子女的方式上分歧巨大。
但时间磨平了些许棱角,至少表面上的客气还能维持。
餐厅的灯光温暖,桌上摆满了虞霜精心准备的菜肴,中间还有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
气氛算不上十分热络,但也还算融洽。
大人们聊着些工作、生活的近况,偶尔举杯。
浅唱安静地坐在虞眠身边,小口吃着菜,注意力却大部分放在姐姐身上。
她能感觉到,虞眠今晚喝得比平时多。
红酒一杯接一杯。
虽然她表面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应对,唇角甚至偶尔牵起浅淡的弧度,回应着母亲们的祝贺,但浅唱就是能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的异样。
虞眠的眼神比平时更深沉,偶尔在听温凛说话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那是她不耐烦或压抑情绪时的小动作。
当温凛以难得的温和语气,举杯道:“小眠从小就优秀,我知道你一定能行”时,虞眠端起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随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浅唱的心也跟着那吞咽的动作揪了一下。
她看到姐姐垂眸时,眼底掠过的一丝嘲讽的冷意。
那眼神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浅唱捕捉到了。
她想起姐姐偶尔提及童年时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那些关于严格规训、不容出错的期望……与此刻温凛妈妈脸上欣慰的笑容形成一种无声的对比。
虞眠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她的动作依旧稳定,逻辑清晰,甚至还能精准地接上谈话的内容,但浅唱知道,姐姐已经醉了。
那是一种清醒的沉沦,理智还在,但情绪的海面之下,已有暗潮汹涌。
饭局终散。温凛因还有事提前离开,虞霜收拾着餐桌。
虞眠站起身,脚步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
“妈,我先回房”
声音听起来竟还算平稳。
浅唱立刻跟着站起来,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虞眠没有推开,甚至将一部分重量悄然倚靠了过来。
回到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虞眠身上那股强撑着的劲儿似乎瞬间松懈下来。
她没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路灯的光晕,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微微蹙着眉。
浅唱安静地去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递到她手边。
虞眠顿了一下,接过毛巾,覆在脸上,闷闷的声音从毛巾下传来。
“……谢谢。”
浅唱又去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
她坐在虞眠身边,不敢靠太近,只是无声地陪着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虞眠才拿下毛巾,向后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空茫。
“小时候……”
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语速很慢,“有一次……期末考,差两分满分。”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被关在书房里……做不完额外习题,不准吃饭。”
浅唱的心猛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床单。她无法想象那种场景。
虞眠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好像……怎么做都做不对。天黑了,又亮了。”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浅唱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又轻轻地说,
“后来……是妈妈偷偷塞了块面包给我。”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阴影里的浅唱,眼神因为醉意而显得有些朦胧,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清醒的苦涩。
“你说……好笑吗?现在她夸我优秀……说我从小就能干。”
浅唱的心脏像是被浸满了酸水的海绵堵住,又沉又涩。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虞眠放在床沿的手背上,带着安抚的意味。
虞眠的手指颤动了一下,没有抽开,反而翻转手腕,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重,甚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罕见的依赖。
“都过去了……”
虞眠闭上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浅唱说,“没什么……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手牵着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沉默着。
浅唱能感受到虞眠掌心异常的温度和微微的潮湿,也能感受到那轻握之下传递出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没有试图用纸笔表达什么,只是用指尖极轻地回握了一下,然后用另一只手,像虞眠偶尔对她做的那样,生涩地、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虞眠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似乎变得更加绵长。
过了许久,浅唱以为她终于睡着了。
她看着虞眠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柔和却难掩疲惫的睡颜,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充满了汹涌的爱怜、心疼,还有一丝胆大妄为的冲动。
夜很静,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俯下身,在那微蹙的眉心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带着颤抖的吻。
一触即分。
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弹开,脸颊滚烫,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慌乱地看着虞眠,生怕她突然睁开眼。
但虞眠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仿佛毫无察觉。
浅唱捂着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随即又被巨大的羞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淹没。
她替虞眠拉好薄被,调高了空调温度,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当房门轻轻合上的瞬间,床上本该熟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虽然带着酒后的氤氲,却十分清醒。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而颤抖的触感。
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看不清表情。
许久,一声极轻的叹息逸出唇瓣。
“……小傻瓜。”
声音消散在寂静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和连她自己都尚未厘清的东西。
她翻了个身,将那只被浅唱握过、还残留着些许凉意的手,轻轻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跳动的节奏,似乎比平时更快了一些。
酒精带来的晕眩依旧盘旋在脑海,但某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却越发清晰。
不是玩偶,而是那些更细微的、不被看见的瞬间。
空荡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其他孩子嬉闹的遥远声响,温凛检查功课时冰冷的指尖,以及每一次达到期望后那句例行公事般的“下次保持”……
她以为她早已不在意了。
可为什么当温凛今天举杯,用那种仿佛从未有过隔阂的欣慰语气祝贺她时,喉咙里会泛起如此苦涩的酒意?
那个轻轻的吻,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打破了维持已久的平静水面。
浅唱那孩子……她对自己,似乎并不仅仅是依赖,可自己呢?似乎也并不清白。
虞眠闭上眼,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但酒精和疲惫拉扯着她,最终将她拖入了不安稳的睡眠。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书房,但这一次,门口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安静地陪着她到天亮。
而门外,浅唱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触碰姐姐皮肤时的微凉触感。
一种巨大的、却又带着负罪的甜蜜感包裹着她。
她知道自己逾矩了,知道这不该是一个妹妹对姐姐应有的感情,可她控制不住。
姐姐醉酒后罕见的脆弱和那些零碎的倾诉,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更汹涌的情感闸门。
她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姐姐,想要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想要……成为那个能让她真正放松和快乐的人。
夜更深了,公寓里彻底安静下来。
两个被某种无形纽带紧紧缠绕的人,隔着一扇门,各自怀揣着无法轻易言说的心事,沉入各自的梦乡,或无眠的思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