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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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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书房里几近撕裂的坦白之后,家里的空气仿佛被抽紧又松开,留下一种古怪的张力。
虞眠不再刻意避开浅唱,甚至恢复了之前的接送和共处,但某种东西不一样了。
她看浅唱的眼神更深,更复杂,以及一种笨拙的补救。
她依旧过问浅唱的学业,督促她休息,但那层冰冷的命令感淡了,偶尔流露出一抹温和。
比如,会在深夜端一杯温牛奶放在浅唱书桌旁,不发一言地离开。
或者,在某个周末的下午,推掉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应酬,只是坐在客厅,看浅唱安静地翻看杂志。
浅唱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些变化。
姐姐那句困兽般的低喃“我可能无法忍受其他人了”
和最后疲惫的“不会对你做那种事”,像两道交织的光,一道灼热,一道冰凉,在她心里反复回响。
她依旧看不懂姐姐全部的心思,但那尖锐的恐惧和委屈渐渐被一种更绵密的酸胀感取代。
她变得更安静,也更小心翼翼,努力扮演一个最让姐姐省心的妹妹,仿佛这样就能维系住这摇摇欲坠的、却又让她贪恋的平静。
时间在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滑入六月。
高考结束的那天,盛夏的阳光炙热晃眼。
浅唱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心里空落落又沉甸甸的。
她看到了等在校门口的虞眠,站在树荫下,身姿依旧挺拔,但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一刻,浅唱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高考这个巨大的目标消失了,她的人生即将走向下一个阶段。
而下一个阶段,意味着选择,意味着……可能的分离。
她想起姐姐书房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想起她接电话时微蹙的眉心,想起她那句“麻烦往往大于收益”。
一个念头在她心里疯狂滋生:她已经是姐姐的麻烦了。
如果不是她,姐姐不需要那么辛苦,不需要压抑自己,不需要陷入那种两难的痛苦。
填报志愿的那几天,浅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本厚厚的志愿指南发愣。
本省最好的大学就在本市,专业实力强劲,离家也近。她的分数足够。
另一个选择是千里之外北方的一所名校,同样优秀,但距离遥远。
鼠标的光标在那个本省大学的代码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留在这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周末或许可以回家,姐姐可能依旧会偶尔来接她,她们还能维持着这种她早已习惯的、带着苦涩又甜蜜的亲密距离。
可是,姐姐呢?
姐姐需要这样的距离吗?
姐姐那句“无法忍受其他人”是不是也包含了无法忍受她这个“麻烦”的靠近?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终究束缚了姐姐?
一种自我牺牲般的冲动攥住了她。
如果离开远一点,姐姐会不会更轻松一点?
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她是不是应该把自由还给姐姐?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快感,变得无法动摇。
她颤抖着手,最终将那个外地学校的代码填在了模拟志愿中的第一位。
点击“确认”的那一刻,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键盘上。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
虞眠相信浅唱的能力,没有过多干涉,直到浅唱填完模拟志愿,虞眠来核对。
女人目光快速扫过校名和专业。她的动作停顿了。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浅唱紧张地看着她,试图从姐姐脸上找到一丝表情变化。
虞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高兴,没有惊讶,没有不舍。只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地刮过浅唱的脸。
“解释。”她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
浅唱被她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想后退,手指慌乱地去摸本子。
“为什么是这里?本大呢?你的分数足够,为什么报这么远的地方,考前还不是这样说的。”
浅唱吓得一哆嗦,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慌忙在本子上写:
「学校也很好……专业排名更靠前……」
“撒谎!”虞眠一步逼近浅唱,周身笼罩着骇人的怒意和一种……被背叛般的恐慌。
“看着我!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浅唱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
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淹没了她,她哭着在本子上写下破碎的字句:
「我不是……不是想给你添麻烦……我不想……束缚你……你那么累……都是我……」
字迹混乱不堪,却被虞眠看得清清楚楚。
“麻烦?束缚?”虞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却冰冷得吓人。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打算一走了之?这就是你想到的解决办法?逃离我?”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某种更深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浅唱,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行李?一个你觉得是负担就可以随时丢开的累赘?”
「不是的!不是的!」
浅唱拼命摇头,眼泪汹涌而出。
「我是……我是想让你轻松一点……让你开心……」
“开心?”虞眠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没有你在我眼前,我怎么会开心?!”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疯狂。
浅唱彻底呆住了,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眼前失控的姐姐。
虞眠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赤红,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愤怒,是恐慌,是长期压抑后彻底崩断的理智。
她看着浅唱苍白流泪的脸,看着那双盛满了惊惧和不解的清澈眼睛,一直以来苦苦维持的壁垒轰然倒塌。
“你以为我为什么留下你?”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为什么教你识字念书?为什么管着你盯着你?为什么哪怕觉得快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逼疯了也没真的把你推开?”
她逼近她,两人呼吸可闻。
“因为我受不了你不在我视线之内!因为我看到你缩在角落的样子就想把你抓回来锁在身边!因为只有你在我才觉得……”
她顿住了,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最不堪、最真实的秘密撕开,“……觉得完整。觉得安心。”
“你说你见过我和秦烟?”虞眠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危险,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坦白。
“是,你看得没错。但那是什么?那只是发泄!是处理压力的方式!冰冷的,按规则来的!但你呢?”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浅唱:
“你能一样吗?我对你……”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扭曲却无比真实的痛苦和欲望。
“是只要看着你,就想把你揉进骨头里的那种感觉!是既想弄哭你又想哄好你的那种矛盾!……”
“你告诉我”
她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浅唱的手臂皮肤里,“你走了,我怎么办?谁能代替你?谁都不能!”
吼出最后这句话,虞眠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抓着浅唱的手微微松了些,但身体依旧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紧绷着。
她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住浅唱的额头,呼吸粗重,不再说话。
整个空间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和浅唱细微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浅唱完全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姐姐那些激烈到近乎残忍的告白,像一颗颗炸弹,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原来不是麻烦?原来不是束缚?原来是……这样的吗?
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占有欲,那种扭曲却炽热的感情……竟然是对着她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至极的狂喜和心疼,缓慢地、汹涌地淹没了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姐姐,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写满了恐慌、脆弱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爱意。
她忽然明白了,姐姐所有的冷漠、严厉、反复无常,背后藏着的是这样一个笨拙又激烈的灵魂。
她不再害怕了。
她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上虞眠紧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在那只紧绷的手背上,写下三个字。
「不走了。」
虞眠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浅唱的眼泪还在流,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极其艰难的弧度。她看着虞眠的眼睛,再次慢慢地、清晰地写下:
「姐姐」
写完,她不再犹豫,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尽了毕生勇气的,抱住了虞眠僵硬的身体。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姐姐带着冷冽香气的颈窝里。
虞眠彻底僵住了,全身的肌肉都绷得死紧。过了好几秒,那紧绷的力道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她僵硬地抬起手,最终,深深地、几乎要将她勒入骨血般地,回抱住了怀里颤抖却温暖的身体。
窗外夕阳西下,暖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墙上,仿佛融为一体。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那些扭曲的欲望和笨拙的守护,那些恐慌与不安,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悖德却温暖的归处。
虞眠将脸埋进浅唱柔软的发间,闭上眼,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语。
“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