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伤赋》梅花送暖也驱寒

33、第 33 章

　　孟家的饭桌上，孟长生在外没有回来，家中只有方氏，几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几碟子小炒，菜色青翠，热气还腾腾往外冒，一种食物本来的香味窜入鼻尖，又清爽又勾人食欲，褚宁挟切成小寸的菜放入口中，点点清香袭来，味蕾又被辣椒的辛味冲击，竟分外有滋味。

　　他眉心一皱，剩下方氏与孟灵霜坐在对面，心里有些打鼓，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方才孟灵霜穿梭在厨灶间，桌上大半菜肴都是她动手做的，全被褚宁收入眼底，慢慢咀嚼着，“这叫什么？”他点那道菜问。

　　方氏连忙打圆场，“是雪菜，”她笑意勉强，“这会儿正适合吃，霜冻过后入口才柔软，不会发艮。”

　　孟灵霜微点头，清冷的目光直视他，料想他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常有佣人伺候，难免不知这雪菜早就是她们这样的人家饭桌上常见的菜肴，普通的一道菜。

　　话音落下，气氛再次沉寂，各自都有神思，只是她们不知道，早些年褚宁落魄时也吃过许许多多的野菜野味，唯独不辨名称罢了。

　　“佳肴美馔不合你的胃口，这些就是你所向往的？”

　　他声音淡淡放下筷子，目光悠悠抬起，夹杂着难以自觉的蔑意，在孟灵霜看来十分刺眼。

　　那张薄削的脸庞微扬起，露出男子尖细的下巴来，她眉心攒聚，桌下抓紧了手，“许多事情很多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就比如这雪菜，”

　　“在你看来有若残羹剩饭，可在我看来，却是我过往生活里的种种日复一日。”

　　她说着，脸上沾着冷冷的讽意，看褚宁也仿若他半点不了解她，不了解她口中所说的具体含义。

　　有些针尖对麦芒似的，方氏担心两人起争执，孟灵霜说罢心里也咚咚不安，他那样的性子，睚眦必报，虽然没有外人，但在母亲面前她这样说，恐怕……

　　“这是洛川湖的一所宅邸，你不妨看看。”入眼，褚宁竟掏出一张地契来，惊呆两人。

　　他有趣打量她们面上的神态，尽收眼底，孟灵霜迟疑对视方氏后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语气小心谨慎，看了眼那张干净平整的契书，又看向褚宁桃花般的眸子，眼底狐疑。

　　他静静琢磨片刻，眼里有着深意，“我始终觉得，这儿配不上你。”

　　到底是这里的地方配不上，还是这儿的人配不上，各有定夺，桌上那张洛川湖的宅邸文契如此显目，叫人不可不被打动。

　　洛川湖的宅子，背靠干净无垠的湖海，风景宜人土壤肥沃，最适合居住，那里的宅邸寸土寸金，是极好的，人人艳羡能够住进去。

　　听说，那些小市上有人专门拍卖这些房契，价格比正常翻了好几倍，从中赚得盆满钵满，也不知是真是假。孟灵霜转动眼睛，这样诱人的东西放在面前，没人不心动，但她敢心动吗？

　　想了诸多，孟灵霜把宅契推给他，径直拒绝，“不论你是何意，请你收回去。”

　　她不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与虎谋皮的事情她不愿意做，也承担不起这份后果。

　　但孟灵霜还是天真了，现在的状况不是她想或不想，褚宁既拿出了利益来，就自然有所考量，这份宅契，不是想收就收的回去的。

　　男子慵懒，孟家不过是他手中的蝼蚁，想如何玩弄都逃不出手掌心，这宅邸，是他孝敬孟家二老的。

　　方氏一听，浑身一颤，大抵会他的意，想来，这间宅子她们是非收不可了。

　　“您二老半生辛苦，如今有了福润，自当早些搬进去住下才是。”那声音恭敬柔和透着淡淡疏离。

　　孟灵霜一听，仍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他可笑，自己居住多年的房舍，怎会因他一句话就舍弃，于是目光澄澄，语气肯定，方氏想拦慢了一步，“这里是孟家，是我们住了多年的居所，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

　　狭小的饭桌上，菜色冷淡，对面男人不语，气势却汹涌，锋利的眼里露出危险，他的话何尝不是威逼，“若真恋家，何处不是家。”

　　“真要死守在这里，恐怕最终这房舍连个最初模样都没有。”

　　话中之意孟灵霜听完心冷了一半，赤.裸裸的胁迫，如何不是告诉她们，乖乖听他的话搬走，还能有个体面结果，若执意如此，他有的是手笔让这里化作灰烟，让她们不得不搬。

　　这一刻，孟灵霜真懊恼命中遇上他，全无还手招架之力，她们弱的像蜉蝣，难撼大树，心自悲凉，也懊悔当时的一时心善，意想不到地惹了大麻烦，此刻这般境地难以脱身。

　　冬日里，有时晴暖，有时雨雪。

　　春不晚偶尔暖阳氤氲两天，又天气突转，化作寒风刺骨，天象阴朦。

　　从书院归来，段言带了半车书籍，都是夫子慷慨所赠，同窗尚亦轩亦是如此，说是这些史书典籍日后他们或许能够用到，两人别了夫子，又在分岔路口告别，才各自驱车回了家中。

　　段家自从段言揭榜后多生事变，不光大半家产支了出去，早早定下的婚事也急转直下，解决了一桩又一桩的大事后，往日那样祥和的气氛也恍然若梦。

　　段言这一趟，面见了师长同窗，心思也比走之前阔朗许多，但家中面带愁容，他见了也不禁心思坠落几分，听见说孟家差人来换回庚帖，不可思议难以置信，面色苍白，回过神来后道：“我去找她。”

　　他要当面问问她，两家两人的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之前的情谊都化作烟尘了吗？他出去一趟，回来竟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何尝不难过焦急，就好像又往他心上扎了一刀。

　　“回来。”

　　段清明喊住了长子，告诉了他一个更难以接受的消息，语气深叹，“孟家前些日子已经搬走了。”

　　“搬走？”段言听不明白，眉宇不平，“什么叫做搬走？她们不住在这儿了吗？”

　　他不过是走了几日，家中竟然生变成这样，段言急慌慌跑去孟家查看，果然人走楼空，门自外锁上，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生气，但东西物什都还在，就好像一家人短暂出门似的，也像极了十多年前那一次，就此之后再没见过半分人影。

　　段言泄了气，手掌拍打通红，门扉一动不动，拦住路人去问：“孟家搬去了何处？什么时候搬走的？走之前说了什么？”

　　他一时极其后悔，当时自己陷入泥淖，接连又要处理家事，孟家说要退亲，他不明白为何如此，想要答案却不得答复，只不得已对此冷做处理，也给自己和灵妹妹时间，希望转圜念头，但就是这样，反倒生生错失了机会。

　　想来，他和灵妹妹之间隔阂会因此更大吧？

　　心中极其不安，路人摇头，自是听说了这事，挠头不解，“孟家搬走，动静很小啊，也许是探望亲戚去了？或是别处落脚也说不定呢。”

　　对方说完，如常离开，段言双足无力，孟家离开，会去哪儿？还是说，他们又一次去了丰州？这一次去多久？多久回呢？

　　失魂落魄地回来，又转念一想，段孟两家彼此庚帖还在手上，一日没有互还，就是联系未断，也许，是孟家突然有事不得不急急离开？就像多年前那样，家中一切用具都不曾变动，应是如此。

　　段言如此宽慰着自己，也不踏实地等着。

　　但等来的不是一份回心转意，也不是有情人难以恢复的联系，而是漫长的半载平静时光。

　　这半年时光飞驰，从当初搬来洛川湖新宅时的岁暮天寒，到如今夏花如火荷塘飞香，风景郁郁葱葱古色古香，孟家也仿佛换了个面孔。

　　风是柔柔拂在脸上的，雕花窗边立着女子纤细背影，手里执着调羹，搅动淡淡茶香，不远处有水阁，还有连着的廊亭，再远一些就是粉墙黛瓦，水渚河路。

　　婢子晚香捧着驱蚊虫的香料进来，把带有薄荷叶味的香安放在炉子上，随后靠近小姐，“天热，是否要小厨房去做碗冰酥酪来？”

　　孟灵霜转头吩咐她，“不用，这茶喝着就很解暑。”

　　“对了，给夫人做的药枕如何了？”她想起近日母亲睡眠不好，于是吩咐人准备了药枕来安眠，做好就送去方氏房中，兴许夜里能睡得好些。

　　晚香回答，“已经好了，婢子这就命人送去夫人房里。”

　　孟灵霜颔首，听着身后丫头的动静，先是搅了搅茶碗，喝了几口，随即放下茶来，出神望着窗外，时间过得真快啊！

　　水渚的风景极好，蓬勃葱郁，草木兴盛，日光下水波凌凌的，泛起银色的鳞光，这半载来，头一次景致之好。

　　她心头浮现万千感慨，忽然身后又传来晚香的脚步，是小跑来的，“小姐……”

　　孟灵霜知道，是褚宁来了，每次他来，晚香虽是他买来入府伺候的，可见着他不免也会慌张，不如正常伺候在自己身边时稳重。

　　点点头，孟灵霜从桌上换了只丝绢流萤小扇拿着，出房门赶去外堂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