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伤赋》梅花送暖也驱寒

32、第 32 章

　　女子的朗声点破这些，孟灵霜看向她，心里始终说不出的难受，过往越美好，现在多难过就有多痛苦。

　　“你是个聪明人，”孟灵霜黯然，不然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游刃有余。自己想做的，不过是要借她，知道一点儿半点儿段言的音讯。

　　“我……”

　　整日被拘在这里，不闻外事不明所以，孟灵霜没法从褚宁那里寻找突破口，只能由她下手。

　　一层带着希冀的目光落到小倩那张不算尤为出色，但也俏丽的脸庞上，这时候，小倩哪怕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沉默少许，女子一笑，手搭在她腕上，“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什么，但在这府中，但凡你有事情，尽管开口，这些我还是可以帮衬一二的。”

　　她如今已经是府中婢子一首，丫头小厮见着也要先叫声小倩姐姐，若是有人不听差使，或是哪里服侍的不够妥帖，她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解决。

　　但，要让她与主人为敌，怕是脑袋进了水才会如此，毕竟这样做的下场可不会好。

　　孟灵霜听罢心冷了半截，不过，她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聪明人做聪明事，不正是她对小倩的理解吗？

　　因为冰上受惊，为了这具躯体将养，孟灵霜一住便是十天半个月，这期间褚府饭菜极好，任何一顿说出去都挑不出毛病，是人人馋涎的食物。

　　但于她而言也不合胃口，她从小生在皇城的石巷子里，喝的是烧开的清河水，吃的是普通的菜羹，到了幼时于丰州略干涸的土地上吃咸菜，腌酱瓜，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过不惯。

　　褚宁吩咐下人，她是因他受惊，要调养身子，就要受到最好的照顾，所以，没人对她不恭，吃穿用度也是好好供着，一天又一天，反倒让孟灵霜感到无聊。

　　既不能回家见爹娘，又不闻府外新鲜事，所有人把她当作菩萨似的供着，半点人情味也没有，真感到空虚，乏味。

　　正属寒冬，屋子里烘得很热，更何况一桌子刚做好的饭菜，褚宁陪同孟灵霜一起用饭。

　　今日的菜有锦鲤跃金，一条活奔乱跳的大鲤鱼清理干净油炸下入料汁，定型摆盘成鱼跃龙门的样子，白盘四周溢出金红的汤汁，一眼看去仿若夕阳沉沦在河水里，表面跃着碎金。真可谓一名双关。

　　一双筷著夹了藕片过来，放到她碗中，“尝尝这道莲藕同根。”

　　孟灵霜看见，是白藕和青莲子熬出的菜肴，不知是甜是咸，虽然色泽鲜明但着实让人没有胃口。

　　她盯着碗中的藕片出神，半晌还是没有一点食欲。

　　“怎么，饭菜都不合你胃口？”褚宁放下筷著，潭眸试图探究她面上有何破绽。

　　孟灵霜摇头，她吃这些吃不下，“味道都很好，只可惜我吃惯了粗茶淡饭，这些……”她欲言又止。

　　随着话音，褚宁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之后道:“那你想如何？”

　　孟灵霜想要的也很简单，既然饭菜不合胃口，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当然是去吃让自己有胃口的东西。

　　“你说的有胃口，就是回去吃从前的那些东西？”褚宁沉下来。

　　孟灵霜不置可否，但她话锋一转，“住在府上多日，实在打搅，我自思量，也觉得应该告辞了。”

　　说出这些话，她不自觉桌下抓紧手心，有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紧张。

　　饭桌上安静片刻，男子放下筷著没了食欲，“我请大夫来替你诊脉。”

　　她既然完好无损的出来，要走也该是他还一个完完整整的她来才是。

　　孟灵霜闻言，眼底不可抑制地一喜，她待了太久，实在想念家里的一切，也渴望迫不及待逃离这里。

　　这里就像囚笼，或者是一张巨网，时间愈久，就让人愈喘不过气来，她终究不能适应。

　　又是那位大夫，在把过脉后点头，“身子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孟灵霜闻言也松了口气，等褚宁吩咐。其实，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本就没有伤到，更何况这些天好生伺候，半点问题都没有。

　　自府里备了车马，褚宁亲送她归家，孟灵霜受宠若惊，但又忌惮着并未拒绝。

　　一路上，孟灵霜克制不住撩开帘幕去看外面回家的一路光景，有行人衣衫厚实走在前头，慢慢被车子遗落在后，有的驻足和人说话，脸上或笑或嗔或怒，满是生气，化作简单一瞥，也有小动物蜷伏在一角，眯着眼睛睡觉。

　　这些市井画面落到孟灵霜眼里，只觉得熟悉自然，越往前走，越为谙熟，是通向她家的方向。

　　一条窄窄的巷子从大路上分出，几尺宽的距离蜿蜒错落有高低，墙体灰色石头砌成，远远望去凹凸不平，有小孩子顽皮刻在壁上的简单图画，也随着时间推移斑驳下来。

　　看到巷子口有人往来经过，都是相熟的身影，孟灵霜连忙叫停了车，“就停在这吧，我自己进去。”

　　她说着，就起身要下车，忽然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臂弯，她弯着身子捻裙回头，褚宁正色，“我送你。”

　　他的语气带着不可驳回，动作也远比孟灵霜快，先下了车，转身对她伸手。

　　女子愣在那儿，车帘冷瑟翻飞，他的身影一时高大，寒风将她吹醒，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出，搭在了那双骨节有力的掌上，褚宁握着她扶下。

　　似乎手心碰到了什么炙热烫手的东西，一站稳，她立刻抽手，捋过半缕长发来，目光注视着巷子深处走去。

　　当身影步入巷子口，多年前的小小身影与之重合，一直到上一次她出现在这个位置，同样往里面走去。依然有邻里出入进出，这次是臂弯勾着篮子菜，上次是拎着破壶盆往铁匠铺修补。

　　女子身影陷入高高低低的巷子内，阳光洒下，落到她肩上，落到她步伐上，雪肌绯腮，桃面杏目，一身衣裙着实靓丽，身边跟着个翩翩俊逸公子，眉目俊朗，墨颜生姿。

　　行走在窄巷子里，孟灵霜脚步加快，仿佛怕人撞见这一幕，却怕什么来什么。

　　坐在家门外纳鞋子的老妇人瞧见许久不见的灵丫头，将人喊住，“许多天都没见着你，往日你不是每天早上都要打这儿经过，我也同一时间泼水在外面……”

　　这条巷子她不光走过许多遍，住在这里的人也重复了生活千遍万遍。孟灵霜勉强一笑，点头不说话，只想迅速回家，做些她日常会做的，也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往日平静。

　　但老婆子今日心情格外好，兴致高昂，总想多聊几句，“这位是？”

　　她瞧见边上还有位面生的郎君，瞧着贵气逼人，不免讶异，嘴比心快，问了出来。

　　“倒没见过。”老婆子自问自答咂舌道。

　　“对了，说是段家与你家的婚事黄了？这可是真的？”

　　她忽然想起这个，不妨问起来，苍老声音有意压低了几分，但还是妇人一贯的探听语气。都是平日在外东扯西扯时听说的，这些东西传的飞快，不胫而走，也慢慢不论真假。

　　孟灵霜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这事……

　　“是真的。”男子声音磁性中充满润朗。

　　老婆子转眼看去，更是好奇打听起来，想过问原因，孟灵霜面庞绷紧，唇瓣翕张，要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趁着没透露太多，她连忙告辞，头颅压低，“家中还有事情，婆婆我先走了……”

　　她拘着手，身子晃了晃，往前去，褚宁也朝妇人颔首，抬脚跟上，剩下老婆子喃喃在原地，又连声嘟囔了几句。

　　石子小路踩在脚下，忽略了它的硌人与酸疼，转角褚宁拉住她，压迫下来，无人在意的角落，孟灵霜抵住他身躯，呼吸急促，咬紧牙关，“用不着你替我澄清！”

　　她咬着牙说，自然是对适才他说的话有怨气，语气斥责又刻意压低音量，免得引来旁人。

　　褚宁盯着她贝齿咬住的唇瓣，因挤压颜色更加靡艳了，仿佛含香四溢的刚刚绽放的苞蕾，“既已是事实，出自谁之口有何关系？”

　　孟灵霜用尽全力推开他，两人这才恢复正常距离，仿佛这一推用尽了全力，心胸起伏不定，望着他轻飘飘的话语，“当然……!”

　　她语噎了。

　　又是重重喘了口气，“当然有关系……”

　　她低着眼，眼中闪过伤痛，似乎肺腑之中有千言万语。但汹涌着，汹涌着，还是化作了长长的沉默，“……”

　　目光徘徊在她脸上细看，眼波流转之中，似有隐隐泪花泛起，褚宁噙着笑在嘴边，也凝固住了，冷冷的，没有笑意。

　　若说实话，这时候孟灵霜依然忘不掉段言，毕竟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实打实有过的，怎么可能就随着时间淡掉呢？当初那一年不曾见过不是也没有化解他们之间一丝一毫的情感吗？

　　绵绵的情丝在时间里延长，在潜意识之下生长，若有朝一日刨出来，就像是枣树根掀翻了院子里的砖瓦，才发觉满地都是。

　　“灵儿？”

　　一声灵儿，孟灵霜思绪回笼，不可思议扭头，方氏勾了一篮花珠上街去卖，一脚踏出门外甫一关门，就撞见了他们。

　　“娘……”孟灵霜喃喃，吞吐出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