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仙》浮云张

8、八：无忘

　　那个女人的背影，远远浸身在一片白茫之中，洗无颜眯着眼始终无法看清她的样子。
　　洗无颜按奈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没有答话，洗无颜只能看见她倾泻而下的乌发在明亮中仿佛熠熠闪光。
　　忽听空中一声巨响，洗无颜、百晓悦双双回头，看见月风吟满头尘土，一抹轻纱已掠到她们眼前，“快走！此地双鬼不久便再生，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说罢，月风吟一匹白练缠绕她们二人，飞身出了结界。
　　洗无颜心中略有不甘，自己明明快要接近真相，却又被拉远……
　　她忍不住回头，看见那女子也回头看着她们。女子的脸仍在白光中刺眼得看不清，洗无颜看着那清浅淡淡的回眸侧面，睁大了眼睛。

　　一道白光过后，三人双双跌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洗无颜来不及休憩便问：“为什么师父会出现在哪里？”
　　月风吟一脸责怪，“若不是你们用血妄自打开结界，弄得鬼气冲天！我也不会从睡梦中惊醒前来搭救你们！”
　　百晓悦红着脸嗫嚅：“都是我不好，别骂无颜师姐了。”
　　月风吟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亲和，叹道：“也罢，不准有下次了。”百晓悦眼睛弯成月牙，银铃轻笑，“是，师父。”
　　月风吟看向洗无颜，却发觉她一脸冰冷，“无颜，你在想什么？”

　　洗无颜苍白的唇仿佛许久才开口，“师父能不能告诉我……关在结界里的女人到底是谁？”月风吟反问：“问这做甚么？”
　　洗无颜紧绷的唇角忽上扬成一弧，寂寞如霜，“为什么那女子……她的脸……与白无绫一模一样？”
　　月风吟的脸倏的沉下去。
　　百晓悦一旁大叫起来，“结界里面关的是无绫师姐？！我们快回去将无绫师姐救出来吧！”抓着月风吟的长袖，焦急说道。

　　月风吟秀眉一颦，“你在怀疑我？”
　　洗无颜冷清的双眸定定看着她，“空谷峰的结界都是由师父您一手完成，座下弟子能力皆远不及，师父想在结界中藏一个人而不让我们发现，并不难。”
　　月风吟问道：“我为什么要把无绫囚禁起来？为什么特意布下双鬼婴灵守在这里？你告诉我。”
　　洗无颜双眼垂下，“我不知道。”
　　月风吟突个笑得凄凉，“你不知道？我告诉你……那结界里囚禁着的根本不是白无绫，她是个魔鬼！迷人心智的魔鬼！”
　　洗无颜面目仰望月风吟，满眼惊谔。百晓悦听得迷迷糊糊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师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修仙士成仙得道之前，都必须得度天劫方可成仙，这一点，我想你们都很清楚。”
　　百晓悦、洗无颜皆都成仙，自然清楚个中原由，纷纷点头称是。百晓悦问道，“那个很像无绫师姐的魔鬼又是怎么回事？”
　　月风吟白练被风吹舞，一字一句道：“它便是我应的天劫。”洗无颜、百晓悦心中一惊！
　　天劫分为四劫：贪、痴、嗔、妄，为修仙者自己的缺点而相应降临的不同成仙考验。天劫一过，所考验相应的人、事、物皆会消失于尘世，因为那本是尘事不拥有的东西。如此说来，月风吟的“劫”为什么还存在这世上呢？
　　月风吟道：“你们都会奇怪，为什么我的应劫还会留于这世上。其实至今我都不明白，只是它能变幻面容，迷惑人的心智，所以我才将这个魔鬼封锁在双鬼看护的强效结界之内，以防它祸害世人。”
　　洗无颜明白过来，“那魔鬼是不是会将人心中所想变幻于形？”
　　“不错。”说罢，月风吟双手合十念咒，只见散落在结界一旁的人骨又回归正位，巨大的光圈轮转于地面上。
　　洗无颜深深叹了气息，原来她心中一直所思所念的都是她！即使自己拼命想要忘记她，可看到那双神伤的眼朝自己看来，自己的心仍止不住在疼痛；知道她可能陷于为难，自己的心仍忍不住替她担心……
　　思绪中好象有些略略不对的事情，洗无颜却不再多虑，只是看着灼眼迷眩的太阳，凄然一笑。
　　——原来自己始终忘不了她。

　　伴着巨大黑色圈轮的消失，月风吟头泌细汗轻喃，“封印完成。”转头对百晓悦说道：“若还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丫头！”
　　百晓悦吐吐舌头，不再说话。月风吟又对洗无颜说道：“无颜，你随我来，我已经找到破除你身上咒法的方法。”

　　**

　　月风吟双手微泛白光，对洗无颜道：“你中的是火焚咒，为天火焚烧肉身禁锢法力的一中咒术，只有上神才有能力使用。”洗无颜字字听得仔细，微颔首。
　　“我用水吟诀将你打伤，一来五行之中水克于火，二来算是激发仙本身的潜质，利用自身对外部伤害的修复能力试法破除火焚咒。但此举亦是没有先例，成败也不可估量。你……想一试么？”洗无颜心中略惊，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一试，眼中透着淡色，朝月风吟点头。
　　月风吟的掌心白光立即大增，光亮如昼。
　　洗无颜望着洗练如白的天际，思着：也许我不甘于沉寂吧。闭上眼睛，感觉到来自前方的强烈冲击力，顿时一阵昏天地暗的疼痛，白衣在空中转圈急急落下，她闷哼一声，口吐鲜血，双眼晕眩，昏昏沉沉。
　　依稀听见月风吟说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决绝……”

　　洗无颜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
　　白无绫头戴了一支铃兰，散着幽兰的香气，风中好象飘舞着瓣般花朵，像下了场花雨，她们浸身在花雨中。白无绫翩跹扬起裙摆，洗无颜看着她，眼含温柔神情，嘴角似有似无在微笑。
　　但忽然，天就这么暗下来。
　　洗无颜定睛一看，快乐翩舞的白无绫忽然不见了人影，却是一个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前方，手捻一练极长的白练，赤露双脚坐在那方石上，脸却被云雾遮住始终看不清。
　　“为什么你总是这般任性？不肯留在我的身边？”听到那女子质问自己，洗无颜忙解释道是认错人，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迷雾越来越淡，露出的是月风吟的脸。

　　洗无颜睁开双眼。

　　“无颜师姐？”百晓悦、齐灵云都不解地看着神色惊慌的洗无颜。
　　洗无颜看着她们惊讶面容，脸上亦露出了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百晓悦银铃笑起来，“无颜师姐你忘啦？师父为了把你的火焚咒解掉，不惜将你打伤，说什么五行相克，水克火行，又说这样能激发你仙体潜能，火焚咒便破解啦！在你养伤期间，师父本来想看守你的，但你也知道师父她尊为天女自然是很忙，所以不可能整日守着你，只好叫我们几个小师妹轮番来咯……”一旁的灵云听得头大如斗，“你不能言语精练些？简单的一句话可以被你扯出一串。”
　　洗无颜被她们逗得一笑。百晓悦、灵云看见了，双双呼出一口气，“笑了就好，师父还说自你回来，从未见你展欢颜呢。” 洗无颜听罢，又是淡淡笑靥，“我已经没事了，两位师妹为我守夜辛苦甚是，还是早去歇息吧。”
　　百晓悦被洗无颜这一说，骨子里酝酿许久的疲惫蜂一拥全涌了上来，她立刻打了个呵欠，灵云用胳肘触了触她，暗怪她不懂尊卑，百晓悦不理会，灵云接口说道：“无颜师姐说的这是哪话，哪有和自家师妹客气的，我和晓悦暂且去门外守着，有事的话一叫我们便能听到。”说罢拉着百晓悦的袖角离开了。

　　洗无颜却无法入眠，她的脑中只有方才奇怪的梦境，为什么刚刚还是白无绫在花雨中，一会儿又变成了月风吟清冷凄迷的质问？她闭上眼睛，试图再从一个梦中寻找答案，可惜她被那个梦牵绊着，无法再做另一个梦。眼前漆黑一片，却分明看见白无绫与月风吟无法消散的轮廓。

　　室内的修葺是不为凡界所有的仙石，在天界，它不过是普普通通堆积在角落的石头，但落一块在凡界，那将会是翻云覆雨的神器。一切都被月光淡淡笼罩着，仿佛披上件带纱月白色的素衣。
　　洗无颜总喜欢透过那一扇小窗，看着外面浩瀚无界的夜空，仅那一片广邈的星点闪烁，冷秘清澈，没有世间纷扰宁静，可是现在的她却处在纷乱之中。
　　表面她虽无所表示，却心底暗暗觉得，周围有一个很可怕的敌人，正将自己无声息地导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她忽然觉得嘴有些苦涩。
　　“灵云……晓悦……”良久，并无人响应，洗无颜只好撑起身子倒水。
　　起身的那刹那，才发觉伤口并不如自己想象那般疼，只是有些微略酸，也不知月风吟用了什么良药，让自己的伤势恢复这般迅速。
　　她抿了口茶水，往门口一瞧，只见二人睡得七扭八歪，恐怕是打雷也叫不醒的。洗无颜苦笑摇了摇头，拿了件单衣给她们披上，自己走到空旷地方暗自运气，发现自己竟能略施展出些法术。她心中欣喜，心想师父的办法毕竟有效，现虽无法立即恢复到以前那般，但仅是第一天就小有成效，指不定情况会一天一天好转恢复。

　　但想到于幽怜与茗日香，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是因为她而被谗玉大魔利用了肉身，至今昏迷不醒。却有一个问题：是什么让她们昏迷在山下的……
　　洗无颜来到安置他们二人的房间，依旧见他们紧闭双目，好象死去一般。身上五彩玄衣已经被褪下，换上于幽怜平日的黑绸衫，茗日香的淡色小裙。洗无颜幽叹道，“无颜欠你们的，何时怎能还？”
　　她看着茗日香，是一个美丽极其的女子，唯一不足的是习惯皱眉的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皱痕，洗无颜能感觉到她活得并不快乐，以及她未知过去的神秘血腥。
　　而于幽怜，亦是一样。洗无颜不甚明白的是，这样竣逸秀气的贵公子为何喜欢黑衣那样的深沉着静？想必他常笑颜的背后，也不是真正的快乐。

　　人上之人，界外之仙，还是沉落于俗尘之中……

　　洗无颜跳出思绪，看见茗日香的睫毛闪烁，跑去推推茗日香的身子，见她缓缓睁开清亮的眸子，无颜好不激动。想唤众人前来，茗日香却唇齿颤动，一会儿又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