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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红之部落的风10 ...

  •   提莉波姆正站在她人生的岔路上,面对关乎她的一生和未来的抉择。

      剩下只有不满两天的时间了,但她像是忘了要做决定的事,白发女人也没有再提及此事催促。

      红皮肤人们的部落更是洋溢着一派喜气。

      巫师已经连夜被起哄的村人灌得酩酊大醉,这时提莉波姆就会驾轻就熟地从罐子里取出解酒的药草,放在叶片间碾碎了混合冰凉的清水,送到阿妈嘴边,悉心体贴地照料这个愉快的醉鬼。

      “呵呵,老巫师,恭喜啊!提莉波姆终于长大了,要结婚了!她肯定会是个好奥勒,古玛拉长得那么高大,说不准会让她生下双胞胎呢。”

      巫师自己笑得就像个孩子,嘴上却结巴地说:“双、双胞胎……那可不行,她那性子,照、照顾不来的!太辛苦……”

      又转头摸索了好一阵,提莉波姆赶紧将自己的手递上去,总算让醉巫师抓到了一直在找的东西。

      巫师拍抚着女儿的手,醉得发紫的脸强作严肃:“提莉波姆,你、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白天不用你那么早……那么早去找那个外界人,多陪陪咱们,别被外界人迷了心眼……穆亚迪和婚礼,都绝不能出差错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阿妈。”

      提莉波姆乖顺地说,任巫师粗糙的手掌抚摸自己的脸庞。

      “好、好,这就好。”

      巫师放心了,连连点头:“等到那天,你就安心去和别的孩子一起参加穆亚迪,酋长会组织猎手去杀那个外界人的……你说你取得了她的信任,有没有联络的暗号?告诉我,我们好做陷阱,尽快杀死她,也好让她少受点痛苦。”

      提莉波姆垂下眼帘:“阿妈,她是很厉害的大巫师,你们打不过她的,就放她安静离开吧。”

      巫师盯了一会儿女儿的双眼。

      “是真的,她有很多强大的法术!我不是偏袒她,你也看到过的,她随手就能掀起风暴,我只是担心,我们村的猎手会被她伤到……无谓的牺牲不值得,冬天就要来了,我们还得储存食物呢!您看,要不就放她走吧?”

      巫师左看看右看看,见女儿目光坦诚镇静,这才打消狐疑。

      但仍挥挥手:“这是艾洛的事,我们会好好商议的,你就不要管了。”

      提莉波姆望着阿妈兀自拿起酒壶饮酒的侧脸,沉默了一阵。

      忽而微笑:“阿妈,外界人打算在穆亚迪那天早晨离开,明天我会假意说我想同她走,要她凌晨来村里接我,和她订下碰头的暗号手势。你们日初时分来接我吧,偷偷躲在树丛里埋伏好,就行了。”

      巫师笑眯眯的,醉眼朦胧,泪光却氤氲着欣慰:“哈哈,好!提莉波姆,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还知道顾全大局,为我们村子着想了,真是个好奥勒,做酋长的料子!”

      提莉波姆低下头,把脸埋得很低,点了点头。

      巫师笑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没个正型,现在倒知道害羞了。

      但只有提莉波姆自己知道,她只是感到愧疚。

      在所有人看来,一切都在往正道上走着。

      令白发女人有些讶异的是,女孩在因自己唐突通告了她的命运,而与自己闹僵,只是沉寂了一天,第二天反而对她表露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提莉波姆热烈地向她开放自己,主动索求拥抱与爱抚,也狂热地亲吻她,与她自太阳初升到顶端,再到迫近黄昏,不知餍足地纠缠。

      斜阳沉沉,枯树的影子懒洋洋地摇动着。

      红皮肤的少女笑意盈盈,湿润的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捧着年长者略显疲态的脸:“再给我一个吻,好么?”

      “提莉波姆,你……”

      白发女人依稀预感到了什么,望向她的目光有些忧虑,而年轻人自己就托起她的脸,凑近上去,把唇瓣落在她的嘴角边。

      “一直以来谢谢你,和你在一起的每天都很快乐,我真的很喜欢你。”

      少女的笑容比阳光灿烂。

      风已经平息,而不远处的树丛却有些不自然的动静,悉悉索索。

      白发女人怔怔地,闭了双唇,把本来想说的话咽回肚子,只抬起手指,托起一颗新落的温热水珠。

      “再见。阿妈不希望我再来找你,所以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会过来了,你可以提前走。”少女柔声道。

      原来是这样,她是来告别的。

      白发女人点头,也轻轻捧过她的脸,回吻在她的额角,再顺手为她拭去泪水。

      “没关系。既然你做出了选择,我尊重你的决定,也祝愿你能幸福。”

      提莉波姆流着泪,给她一个宁静的,而有些悲伤的笑容。

      “谢谢。”

      她说罢,起身挥手作别。

      在即将分别的那刻,白发女人看到,那向来活泼热情的姑娘,目光是反常的温顺无比,藏着对未知将来的些许恐惧,和某种堪称虔诚的安宁,就像一只初生的羊羔,或是衰老将亡的老羊。

      顿时她有些动容,但最终也没有开口叫住那孩子。

      只是静默地伫立在原地,目送少女红色的背影远去,一步一步,被穆卡亚树林的阴影吞噬。

      鲜红的月亮已经浑圆,如同天空的眼睛,冷漠地俯视大地,不带一丝感情。

      夜风清清冷冷,扫荡着荒凉寂静的旷阔草原,连野兽最凄惨的哀鸣,也划不破深沉的夜幕。

      第二天,白发女人依旧在枯树下打坐冥想。

      虽然提莉波姆说过不来了,但她还是决定遵守自己的诺言,等她到第三天的清晨。

      待到破晓时分,果然,她察觉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脱离了人群。

      但当细细分神感知以后,她惊讶地睁开了双眼。

      神使站起身,离开枯树下来,捡起那身随她一起被河水送来,却很久没有穿过的衣装,从里到外一件件穿上。直到将漆黑的斗篷罩在身上,盖上兜帽,合上了野兽般的金瞳,而灰暗的右眼冷冷清清,庄严肃穆得像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典礼。

      她像过去在草原之外的地方行动时一样,整装待发,只是手边缺了一根长杖。

      神使穿过树林,正有风儿吹来,为她开路。

      身边穆卡亚树宽大而薄脆的叶片纷纷摇曳着,如在哭喊。

      树林的尽头就是河流,穿行过树影隧道的风终得到释放,四散开去,顷刻吹乱了神使纤长的白发。

      也吹来了少女那骨铃般轻灵动听的咯咯笑音。

      “咦,你怎么还是来了,没有提前走么?”

      “因为,你。”

      神使雕像般静静地立在树林前,微垂着头,等到那阵风和笑声都平息,少女略带惊喜的音色浮现在脑海,这才将目光投向映在河水中央,那抹浅蓝色的影子。

      “我?”

      神使下意识地抬起右手,习惯性地保持了片刻抓握什么东西的手势,在手腕平行于肩时,才将掌心朝地面摊开,用抬起的指尖,指向那团模糊的光影。

      浅蓝色的光团,在外界传来的灵力波动影响下,轮廓逐渐成形清晰。

      重新回溯成一个高挑纤瘦,穿着兽皮草裙的部落少女模样。只是,它的脸上不再有部族奥勒的纹饰,浅蓝色半透明的躯体,也不再是神裔子民的通红,并最终固定下来。

      提莉波姆望了望神使,咧嘴笑起来:“你真厉害,连亡魂都能干涉呀。”

      神使眼睫轻颤,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

      “逝者的魂灵很快就会消散,大部分回到‘根源’,与其它魂灵一起碎散融合,运气好,或许能转生为新的生灵,回到世间;有的,则在回归‘根源’的路上就散落下来,成为自然灵力的一部分。”

      她缓缓说着,右手再度虚握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握住,只有目光沉痛。

      “如果‘牧魂杖’还在,我还能让你的灵体固定保存下来,但现在光凭我的力量……也留不了你多久了。”

      已经无人记得,原本神使并非“济世神使”,最早追随她的人们,也不是将她当做救世主崇拜。

      在那个漆黑邪灵肆虐、尸横遍野的黑暗末世中,手持镶嵌着具有能触碰灵魂、储存磅礴灵力的“魂晶”的长杖,斩除邪灵,为被邪灵侵蚀躯体后、沦为孤魂野鬼的逝者们提供庇佑,引领它们安息的女人,也曾被称为“牧魂者”。

      同样,所谓的神杖,之所以是“神杖”,也正是因为,原本守护众生、引领万千魂灵回归世界根源,就是神的职责之一。

      但,不止是创世神之一的那位抛弃了祂的职责,堕落为意图灭世的恶神;斩杀恶神之后,被迫接过神职的救世主,也一样丢了她的神杖,想要舍弃这份责任。

      少女的灵魂飘浮在河流水面,张开手脚跳跃旋转,肆意地舞蹈,自在地大笑。

      “没关系,我都已经死啦,就该回到自然主神阿伽夜的怀抱!不过,还是谢谢你,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愿意来见我的,我好高兴!”

      “……为什么?”

      可神使望着那曾是女孩的灵体,笑不出来,眼底只有淡淡的哀伤。

      她问的当然不是对方为何高兴。

      灵体一时未答,却转身轻盈地飘了起来。

      提莉波姆在河面上方,左右上下地飘了飘,在空中翻跟头,扑腾打滚。折腾一阵,又空手分出一部分浅蓝,凝成弓,拉弓射箭;凝成矛枪,向河中投掷,激起河水噗通;凝成砍刀,横劈竖砍……

      “哈哈哈哈!”

      神使听着女孩愉悦爽快、肆无忌惮的大笑,默默布下隔音结界,又帮她将飞溅向两岸的河水收回,静默地等它。

      过了一会儿,浅蓝色的透明少女平躺在半空中,慢慢飘落下来,又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肘,侧对着黑斗篷的女人,神情轻松。

      “你看,现在我才是自由了。”

      神使凝望着她:“你消耗了很多灵力,灵魂正在消散,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提莉波姆,你还有想完成的事,想去的地方吗?我没有办法留下你了,但也许能带你了却最后的心愿,护你安息。”

      提莉波姆张开双臂,慢慢倒正身子,降落到河流的岸上,神使的面前。

      灵体的嘴角扬起:“那,可以带我走么?离开村子,到外边去,到你的世界里去。”

      神使点头,睫毛颤动:“好,我带你走。”

      少女又有些调皮地眨眨眼,撒娇似的飘迎上来:“你可以背着我从村子这边,走过去么?刚才玩耍了一会儿,好像是消耗了些体力,我有点累了,但又想最后再看看村子,就当和大家告别吧。”

      “好。”

      灵体于是搂上神使的脖子。神使双手向后,托起少女的“大腿”,一起沿着这条最初引她们阴差阳错相见的河流,向上游走去。

      经过村寨的时候,还有红皮肤女人们的嚎啕哭声隐隐传来。

      原来昨天出了巨大的变故,重“干净”的穆亚迪仪式没法举行了。太阳还没升起的早晨,村人们还没有几个离开寨子活动的。

      不过,就算有人看到也没关系。

      神使并不在乎。她背着少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的灵体一直往前走,视线紧盯着前方。

      “啊,是阿妈的声音,她还在哭呢……”

      脑海里,少女灵魂的音色好像都黯淡下来:“从小到大,我都只会让她失望、伤心,但她始终对我最好了,也始终不肯放弃那些我没法达成的期待。真希望她能不要太伤心,伤坏了身体。”

      “说什么呢,她如果珍视你,视你为不可替代的唯一,你死了,她当然也会伤心得要死。”

      灵体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是啊,害她伤心坏了的人就是我,按说我没资格希望她不伤心的。不过,虽然我对她有愧,也怜惜她,我也不觉得辜负她全是我的错。哎,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很坏的坏孩子,以后会不会变成邪鬼?”

      “不,你不是坏孩子,更不会变成邪鬼。”神使的语调沉闷。

      “那就好。如果死了也让村里不得安生,我真会永远都愧疚下去了。”

      它好像放心了,轻轻闭起眼睛,尽管灵体并不用眼睛看,这只是个轮廓而已。

      静默了片刻,少女又伏在肩头,轻轻嘟哝:“其实,我真觉得我和她都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风一阵阵吹来,天空开始越来越亮。初升的阳光从云隙间透出来,星星点点,泼洒在柔软广阔而寂静的草地上。

      神使的速度很快,转眼,她们就经过当初提莉波姆与受了伤的疯女人初遇的那段河畔,开始向自然隔开了大草原与外界野外的边界山丘上走。

      垂在胸前的白色发丝摇曳,而少女的辫子岿然不动,只是发梢与整个脊背、腿后侧的“肌肤”一样,浅蓝色的光点飘忽游离,循着来时的轨迹,沿河飘落了一路。

      沉默了一阵,灵魂的声响又传了过来。

      “其实我是活该,这就是我的选择。骗了你们,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

      但少女的灵魂还是那么天真而执着:“不,请让我道歉。欺骗别人就是不对的,虽然我也有苦衷,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原谅我就是固执地觉得,想要自由的我们,还是应该被看见,光是躲起来逃开,是不够的。我想正视自己,想正视大家,也想让大家正视我,因为,即使现在的我能悄悄躲起来偷情享乐,以后还会有别人,像以前的我一样苦闷迷茫。

      “一想到以后还会有那样的孩子,在有梦想的时候,比我小时候还要快乐无虑,而将来长大以后,却会比我还要痛苦忧伤,被迫变成自己抗拒的样子,就觉得好可怕啊。

      “我一直以来,想做的都是勇敢无畏、有血性的猎手,所以我想了好久,才发现对我来说,一个人偷来的自由还不算真正的自由,要大家都能得到的自由才好呢。”

      但她一个人实在做不了什么,她连自己那么简单渺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那个寂寥的午后,她独自一人静静坐在穆卡亚树的枝桠上,望着太阳如何落下,赤月如何亮起,静静地想村里那个崇拜自己的女孩。

      撒谎让提莉波姆感到痛苦,她一向是个率真耿直,三次参加穆亚迪三次逃跑的,长不大的孩子。

      所以她想,至少,她不能让真相埋没。

      在村人看不见的宽广草原上,她过活得是多么疯狂,多么愉快,多么自由自在,也与大家害怕、不敢接近的外界人那么要好过……她不想让那些,都变成除了那时的自己外,从此再无人知晓、无人佐证、无人相信的一梦泡沫。

      那个真正疯狂的念头划过脑海时,提莉波姆激动起来,又转瞬因恐惧而无比冷静。

      但她感到那是对的,那才是提莉波姆她自己。

      既不要乖乖留在村落里养育孩子,也不要一朝抛弃故土,辗转去往一个极度陌生的远方,走上一条自己从未想象过的路,做一个没人认可的猎手……那都不是她。

      “我决定让大家好好看着我,让她们认识真正的我,彻底砸碎她们一直强加在我身上的幻想。那我只能背离村子的规矩,通过承担那些后果,从大家那里获得名正言顺的,真正的自由。”

      幽灵开始诉说叛逆的少女,最后的壮举。

      “奥勒的阿布里人不能做猎手,与别的奥勒,尤其是外界人亲昵相爱,更是禁忌。我的想法和言行违背了诸神予我的职责身份,那就经过净身仪式和‘穆巴图’,这样,我在生理和名义上就都不再是奥勒了。”

      “我天生反骨,异想天开,抗拒长大成人,不能通过神圣的‘穆亚迪’,成为符合我的年纪的成年人,安安心心做一个好母亲。那就将我全身的筋骨拔除,这样我的皮囊没有架子支撑,也就可以永远像个小孩,不用长大了。”

      “我悔婚、违背了部落的规矩,辜负了养育我长大的长辈们和对邻居村人的承诺。那就割下我的皮肉还给大家、留在故土,这样,就算我背弃大家的期待和付出,要永远离开自己出生长大的故乡,也算是勉强两清吧?”

      “但我最大的罪孽,还是对把我养育到大、一心关爱着我的阿妈不敬,一次次让她失望、痛苦,让她一个无辜善良的好人,觉得自己犯了错而内疚自卑……我真觉得对她亏欠太多,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偿还给她……或许,只能把我的生命都还给她了。”

      她起初想过,她的村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即使亲眼目睹了她所犯下的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怕行径,也未必下得狠心落实那些酷刑。

      但是,她突然毁婚、还详细宣扬了她如何与一个邪鬼缠身的外界人私通的举动,冒犯了隔壁村年轻气盛的猎手,还有那些长老们。隔壁村的大酋长认为这是对她们可怕的侮辱,严肃地要求执行规矩,否则就要向这个村子宣战。

      阿布里人的村寨之间,向来和睦,她们都自认是赤月的女儿,是亲如姐妹的关系,不会动辄发生战争。

      因此这一回,她实在捅了个很大的篓子。

      不过,犯不着大伙为战事担惊受怕,自己村的老巫师就与酋长、长老和邻居亲友们大吵了一整天。

      最后的结果是,巫师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召集全村寨的人们,当众宣布女儿无疑是被邪鬼彻底附身同化,必须严格举行各类净化仪式。

      为了捍卫村子自古以来的规矩,安抚大家,贯彻信仰,巫师亲手以那些最残酷的方式,杀死了女儿。

      提莉波姆不知道阿妈一直在哭,是不是因为和自己一样痛。

      这一天死了两颗善良无辜,只是自作自受的灵魂。

      神使默默地听她说完,双肩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不该那样想的,你阿妈怎么会要你的生命?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们一族的生命是通过神的权能缔造的,不需要你这样去‘偿还’,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嗯,也是呢。”

      灵体的少女拥抱着她,表情越来越松懈,话音也渐渐轻弱。

      “我就是不想逃跑嘛……可到最后,事实证明,我还是要变得无形,才能得到自由呢。”

      女孩在神使的耳边微笑着呢喃:“你看,我现在没有身体,没有重量,没有责任,也没有年龄,连肤色都可以和你一样白了。哈哈,我可以变成任何样子了,像鸟儿一样飞翔、比羚羊跑得还快,钻进狮子的肚子里再跑出来……嘿嘿,棒极了!”

      她的声音已经很弱。

      神使用余光看到她绕过自己肩颈的双臂,已经近乎完全透明,步伐不由加快,小跑起来:“提莉波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山顶,去外界了。”

      “好……哎,对了,我能问问‘殴央’是什么意思吗?之前偶尔会听见你重复这个词,是什么咒语吗?”

      神使的目光微微一怔,很快柔和下来。

      “‘欧阳’,那不是咒语,是个姑娘。”

      灵体笑了笑,好像在说“怪不得”。

      “她是谁?为什么……你总念着她的名字?”

      “她……算是我,以前的艾洛。”

      神使选择了用部落民的语词来形容。

      “难怪呢。你们感情很好吧?”

      “嗯。” 神使淡淡地应道,“她是个很好的人,你和她有些时候也很像。”

      “‘像’……为什么,她也是红皮肤吗?”

      “不,你们的外表并不像。但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而且,”神使像是想起什么,喉头滑动,顿了一会儿,才继续下去,“都很勇敢,热情,也有我做不到的真诚和坚定。”

      少女听出她在夸自己,很轻地笑了笑:“哈,谢谢……”

      视线攀升、攀升,终于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平坦高地。整个天际已经从灰蒙蒙中透出了势不可挡的白光。

      “还有,她也擅长用弓箭,那个时候世道艰难,食物来源匮乏,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山里捕猎,生存下去。你们都是很厉害的猎手。”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神使大步跑到了山崖边沿。

      这山并不高,要去山的另一端一点不难,只是彼端恰恰又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地郊野,除了放眼望去,挺远的地方有一座小镇,就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乍一看,和阿布里人世代居住的草原没有多大差别。

      “……其实你一开始猜的没错,我就是月神卡卡密恩派来为你祈福的使者。”

      神使语速飞快,作势要将少女放下来。

      她拉过灵体的一只手腕,另一只手往远方那拥挤的小黑点指:“提莉波姆,你快往那边看!那就是外界的镇子,我们现在就要去那里了!”

      “嘿嘿,我知道的……你一直没有把我当做你的艾洛,你只是逃跑来到这里的疯子……所以,你不会陪着我,就算跟你去了外界,也不会像在草原上那样快乐……”

      灵体断断续续的话音含着轻快的笑,碎在了风声里。

      “不过,还是谢谢你为我指了路,‘神使大人’。”

      神使震愕地回头,却看到太阳升起来了,明媚的光芒将云层拨开,普照大地。

      在那刺眼的光芒下,浅蓝色的灵体已经化作无数细小光屑随风飞去,扑面而来,掠过她那来不及完成的怀抱。

      无形的风,随意地来往于天地之间,不困于任何约束,也不为任何人逗留。

      这就是,真正的“自由”?

      神使愣怔地,向前伸出手去,最终也只在右手心里,攥住了一小瓣的碎光。

      她抬起手来,低头望着那抹浅蓝色明灭的灵力,目光无限黯淡和怅然。

      呆立着,沉默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牙齿咬下唇瓣。

      “……你说得对,迄今为止,我就是在逃避而已。”

      她缓缓合上双目,暗红与湛蓝的灵力化作如电如火的暴躁光芒,在周身萦绕迸发,山顶平地掀起清清冷冷的大风,将空气中碎散的光点送向远方。

      “没有你们那种直面真心的勇气,却又像你们这些凡人一样畏手畏脚,逃避自己就是拥有最强大的力量、本就足以随心所欲的自由存在,所以我才,守护不了我真正想要守护的人。”

      再度睁开的异色双眼淡漠沉静,却暗涌着更加冷静的疯狂。

      随后张开双唇,做了某个口令。

      下一刻,她松开右手,在那片很淡的光点飘零之际,一把扯下右手上的手套。

      旋即,那只手“溶化”了。

      “呃、哈,咕呃……”

      某种如污泥,如胶质,又好像只是黑色光芒的漆黑黏稠物质,从右手中喷涌而出,却化作一只像是铺满獠牙的怪嘴,又像是多指而更巨大的枯瘦手掌,贪婪地朝向将那点光芒,一下子将它吞噬。

      神使脸色铁青,闭上了灰黑的右眼,左眼盯着畸形的右手,隐隐发动那接触魂灵的力量,浑身冷汗直流。

      漆黑的不祥物质并不完全听从她的指挥,邪灵吞下了阿布里人的灵魂碎片,叫嚣着还要更多,转眼就朝地上的白草流淌下去。

      “回来!”

      女人震怒地呵斥它,与此同时奋力将左手上的手套往黑色物质上贴。那构成畸形手臂的黑色物质立刻避之不及,纷纷往臂膀上收缩。

      神使折腾了一会儿,才把黑色物质赶回手中,重新做了口令,将手套戴回右手,把那些恶心的东西封印住。

      她喘息着,踉踉跄跄地孤身往前走去,手指下意识地屈作拿握某样的东西姿势。

      但当然没有拿到什么,除了抓不住的风。

      神使痛苦地抿了抿惨白的唇,再一次清晰地感到自己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只是无论如何……这一次,她想试试。

      邪灵模糊生与死的界限,是不容于世界的根源法则的怪异,就算不要神杖,体内拥有这种力量的她,也许一样能将那孩子带在身边。

      可是动用邪灵的力量,就是在动用恶神留下的力量。

      仿佛冥冥中,那个早已死去的堕落神明,也会化作无处不在的风,附在她的耳边吹拂着奸诈的笑音。

      ——看吧,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下一个我。背离秩序,醉心于混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红之部落的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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