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之地》三五禾

2、第 2 章

　　咚！咚！咚！
　　何佳年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轻轻敲着桌子。他扭头看向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个不停，来往的行人、车辆，纷纷出现在他眼前这块玻璃上，绝不重复，也绝不停下。
　　或许是看得有些累了，他捏了捏眉头，拿起了桌上剩下的半杯咖啡。

　　“时间的味道原来是苦的。”
　　正当他把余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人从背后按住了肩膀。

　　“别回头，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明明很沉重，可调子确是轻快的，像是位老者在唱儿歌。这让何佳年想起了晨起的警示钟，它无休止地在白天和黑夜的交叠处重复着，间歇越来越短。它见证了几代自然人的死亡，可它却永远不会苍老。
　　直到身后的人不算太用力地按了按他的后脑勺，何佳年这才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语气带了几分轻松的无奈：“小淇，你怎么来了？”
　　宋淇围着何佳年绕了半圈，坐到了他旁边。她摘下墨镜，双手托着脸，瘪着嘴朝何佳年抱怨：“这不好玩，佳年哥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亏我还用了变声器呢。”
　　宋淇转了下脖子，从耳后抠出来了个东西，递给了何佳年。
　　何佳年接了过去，还不忘顺手捏捏宋淇的脸，“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事。”他拨弄着那个葡萄大小的变声器，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是你哥给你的吧？”
　　“哼，”宋淇皱了下鼻子，无奈地摊了摊手，模仿着宋岳的语气，“宋淇，喏，给你的生日礼物。这里面还有定位器，你一天到晚老是乱跑，别回头哪天走丢了，我们找也找不着了。”
　　"唉，"何佳年故意拉长了调子，笑着说道：“我又要说你不爱听的了。”
　　“你哥都是为了你好。”
　　“我哥都是为了我好。”
　　两人相视一笑。何佳年继续说道：“最近有几个下级区的逃犯跑出来了，你哥他们应该很忙，不能老看着你。你戴着这个，万一真遇到什么事了，也是一层保障。”何佳年把东西递了回去，顺手给宋淇倒了杯水。
　　宋淇点了点头，嘟囔了句：“我知道了。”她眼珠转了转，忽然把目光转移到了何佳年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宋淇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朝何佳年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佳年哥，你今天打扮得这么隆重，不会是来约会的吧？”
　　何佳年戳了戳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你，我上午开会去了，就穿着这一身出来了。后来懒得回家去换了，干脆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坐。”他一边说着，一边挪了挪身体，挡住了外面照进来的大部分白光。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何佳年低头看了眼手表，“今天也不是公休日啊。”
　　“我是跟我哥来的，他去对面大楼里有点事情，让我在这里等他，我刚一进来，正好就看见你了。”
　　宋淇总是笑着的，浑身都亮堂堂的，带着不属于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的活力。

　　何佳年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宋岳朝他们走了过来。他一身黑色大衣，标准的联盟机关人员打扮，一路上引得咖啡厅里三三两两的人纷纷侧目，四周有些嘈杂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何佳年朝宋岳微扬下巴，待他走近，同他握手。
　　“好久不见了，何医生。”宋岳握住他的手，上身微倾，碰了碰何佳年的肩膀。
　　“够了啊，别打趣我了，难不成你想跟医生天天见面啊？”何佳年难得这么放松，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他顺手拍了拍宋岳的胳膊，认真嘱咐道：“你出院快一个月了吧，过两天别忘了来复查。”
　　宋岳摘下墨镜，揣进了口袋里，“知道了，难为你这么忙还想着记得我的事。”
　　“你这张嘴啊。”何佳年笑着推了推他。
　　“喂，你们两个聊得倒是起劲，这里可还有个人呢。”宋淇朝他俩翻了个白眼，嘴巴翘得快要够到天花板。
　　宋岳双臂抱胸，没好气地说道：“就一会儿没盯着你，又把它摘下来了是吧？”
　　“哥！”宋淇低呼了一声，躲到了何佳年身旁，摇了摇何佳年的胳膊，委屈巴巴地控诉道：“佳年哥你看，我哥他又说我！”
　　“你瞅瞅你，都这么大了还爱冲你佳年哥撒娇，一点儿也没个大人样。”宋岳拉开椅子，坐到了两人对面。
　　“什么叫大人样？像你这样，整天束在壳子里就叫大人样？还是像外面那些机器——”
　　何佳年和宋岳的目光同时打到宋淇的脸上，她抬头飞速看了眼左上角的摄像头，又摆出来了那张一如既往的笑脸，笑嘻嘻说道：“我才不要当大人呢，当大人有什么好的，像你们这样，一天天的多累啊。”
　　何佳年默默举起了手，小幅度地点点头，说了句：“我赞同。”
　　宋淇咯咯笑了起来。宋岳却不满地“啧”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没再看对面的两人。他招来了服务生，点了杯咖啡。
　　等待咖啡的间隙，他顺便扫了何佳年几眼，眉头一皱，满脸疑惑地问道：“佳年，你来这儿是等什么人吗？穿得这么正式。”
　　宋淇笑着扭过脸去，何佳年则露出了一个意味颇深的笑。宋岳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眉头也越皱越深，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你俩又卖的什么关子啊？”
　　这下俩人都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何佳年给宋淇使了个眼神，像是在说“我是不是给你报仇了”。宋淇也拉着他的胳膊，笑歪在了他身上。
　　“你们俩可真不愧是兄妹啊，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何佳年无奈地摆了摆手，叹道：“本想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可上午又被拉去开了个会，就穿这一身出来喽。”
　　还没等宋岳开口，何佳年立马开口，转开了话题：“你去对面干什么了？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宋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倒也不是全没有，只是过几天军区里的人会来视察，上级区里出现了几个对芯片排异的病例，安全部门怀疑跟跑进来的那几个下级区逃犯有关。总部特派军区行动，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
　　“嗯，我们上午开会也说了这件事，过几天医院还要安排我们去调查小组协助工作呢。”何佳年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色却异常平静。
　　宋淇动了一下，刚要说话，却被何佳年按住了胳膊。
　　“小淇，我有点头晕，你帮我去前台要杯水好不好？”
　　宋淇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嗒嗒地跑到前台去了。
　　何佳年有些出神地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小淇都长这么大了啊。”
　　宋岳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过去，附和道：“可不是嘛，一下子就成大姑娘了。我还记得她十岁那年，我、你还有擎云，咱们仨一起去她学校运动会当观众，当时——”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的宋岳立刻闭上了嘴，有些心虚地看了何佳年一眼。

　　毕竟当年谢擎云跟何佳年决裂的时候他也不在场，两个当事人也都绝口不谈这件事。但宋岳是个和平爱好者。在他的认知里，兄弟之间出了问题，找个合适的时间，大家聚在一起，把话说开了就好了。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

　　“没事，反正都过去了。”
　　何佳年抿了下嘴唇，把咖啡残余的苦味道卷了进去。
　　“我说的过去可不是这个意思。”宋岳刚要开口，可一看到何佳年这个熟悉的表情，硬生生把话憋回去了。
　　何佳年这副样子，直接把他拉回了谢擎云刚离开的那小半年里——
　　那时候何佳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颇有闹绝食的架势，为此还进了一回手术室。后来出院了，人才渐渐好起来，也不闷着自己了，还找到了工作，不过就是不大爱跟人说话。
　　宋岳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这两个兄弟，看着像是闹掰了却又整得像失恋似的。

　　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换个话题时，何佳年突然开口了。
　　“恐怕不止这一件事吧，有话就直说。”
　　“谢擎云回来了。”宋岳也不客气了，麻利地把这块巨石抛给了何佳年，自己瞬间感到如释重负。
　　接过巨石的何佳年却毫无反应，只是低头盯着桌布上的花纹，回了句：“知道了。”
　　宋岳的眼神在何佳年的脸上打转，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跟何佳年道了别，就带着宋淇回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拍拍何佳年的肩膀，嘱咐了句什么。

　　可何佳年没听清。

　　他一个人坐到了警示钟敲响才离开，马路空空荡荡，轰隆的机器声停止，只余下三五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何佳年紧贴着墙壁行走，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把通行证挂在脖子上。好在今天的巡逻警察不多，他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很快就到家了。
　　等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他那早已过载的大脑才终于停止运行。他有些烦躁地扯下通行证，随手放在了桌子上，随后一头扎进了沙发里，头脑昏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