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之地》三五禾

1、第 1 章

　　咚！
　　零点的钟声敲响，何佳年再次从梦中惊醒。他没有起身，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个红点——那是他在半个月之前发现的。

　　咚！咚！咚！
　　钟声再一次敲响，这次响得更急，声音更大。可何佳年依旧没有动作，反而阖上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在他耳畔响起，他勉强睁开了有些沉重的眼皮，却被刺眼的白光晃到了眼睛。他只能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直到被屋子里飘荡的回声缓缓撑开，才能完全容纳眼前的一切。
　　“像他这样的叛国贼就该直接处死，还有什么好问的？多让他活一秒都算是对他的宽容！还想着跟联盟斗，真是反了天了！”
　　说话的那人身着军装，一瞥八字胡挂在他那张油头大耳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他手持一根拐杖，挑起了何佳年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啧”了一声，便甩了他一闷棍，阔步走到了何佳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秦长官，您看这……”
　　站在他一旁的小兵微微弯腰，嗫嚅了几句，把头又低了下去。
　　秦霄民拍了几下桌子，站起来指着小兵的脑袋，狂飙道：“这什么这的，有什么好说的，审也审不出来。昨天还闹了回自杀，真够麻烦的。我这一天天事情多着呢，先给我把他关到308，派人在门口24小时守着，等过几天我再来审他。”
　　说完，他甩了甩衣服下摆，皱着眉擦了擦手，有些嫌恶地扔掉了那块手帕，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可刚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朝那几个小兵嘱咐道：“把他给我看好了，每天只许给他吃一顿饭。”
　　说罢，他剜了何佳年一眼，又看向他那弯得有些变异的身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要滚出来。

　　何佳年的手腕被吊了起来，身上裹了一圈电线，可空间不足，只能容他弯着腰贴在身后的那块砧板上，活像一条濒死的鱼。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一绺一绺地垂在眼前，他抬着眼皮，透过一道道裂缝看见了几个逐渐向他逼近的人影。

　　他们费力地拆解着他身上的电线，每卸下去一根，何佳年的眼皮就跟着跳一下，嘴唇也咬出了血。
　　“这人可真能忍啊，都这样了，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可不是，我听说他是‘那里’的人。”
　　那人做了个“鸽子”的手势，飞速看了眼身后的屏幕，又赶忙扭过头来，手里的动作一刻也没停下来。
　　“别管哪里的，总之落到情报部手里，竖着进来就得横着出去。”

　　“呵。”
　　何佳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轻笑了一声，肩膀也轻轻颤动，快要飞出来的肩胛骨在砧板上发出嚓嚓声。
　　微小的声音却如同火石炸响在这间冰冷的审讯室里，就连凝固的空气也开始流动起来。两个小兵手里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眼神古怪的看向何佳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紧盯着他那张红得快要迸出血管来的脸。
　　“我见过他！”
　　高个子小兵嘟囔了一句，又杵了杵旁边的矮个子，示意他凑近一点。
　　“他是联盟民区医院的何医生，我的病都是他给治好的。”他小心翼翼地蹦出来几个字，却始终没敢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是何？！”矮个子惊呼一声，又下意识抿住了嘴巴，眼睛眨个不停，比警示铃的呼叫频率还要快。
　　高个子小兵点了点头，有些不忍地别过脸去。他觉得自己的脊柱也被折弯了，疼得他直冒冷汗，心脏也突突地跳个不停。
　　矮个子小兵碰了碰同伴的胳膊以示安慰，手上的的动作也轻了几分。
　　高个子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抹了把自己的脸，转身绕到何佳年身后，摇了几下手柄，把台子升高了几公分。
　　何佳年卷曲的身体骤然展开，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松快。当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再度经过何佳年的身体，他竟然没那么疲惫了，反而有些精神。

　　等到他被人拖着带到了308，再次睁开眼时，又是一个新的晚上了。
　　三天又三天，他用着一个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计量单位，数着日子，在这个近乎黑暗的屋子里撑着残存的生命。他感到自己的记忆也在和时间一样流逝，他忘了很多事情。
　　屋子正中央的监视屏幕上映出来他那张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脸，他摸着自己的脸，细数着流年添置的几道新伤疤。
　　正当他想要靠近几步时，屏幕突然泛起不正常的红光，开始大叫起来。
　　“099！099！回到原位！回到原位！准备就绪，实施……”
　　没等到它说完，何佳年踉跄着冲上去，一拳打向了那块屏幕。
　　“嘭！”
　　屏幕炸开，一分为二，一模一样，完全可以用胶水粘好，只是不能再正常运作了。
　　何佳年的眼中的白光一闪即逝，一股快感直冲天灵盖，让他都快要忘了身上的疼痛。
　　警报声响起，比刚才更加刺耳。何佳年没耐心地抹了把鲜血直流的手，低声骂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他讨厌警报声，每次只要警报声响起，他就会觉得有人在后面追着自己跑，他讨厌追逐。可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咔哒——
　　门开了。这是何佳年这些天来第一次感知到外部的自然光线。可还没等他把眼睛全部睁开，一群人就呼拥而上，把他按到了地上。
　　“你个畜生，信不信我崩了你！”秦霄民说着就掏出了手枪，对准了何佳年的脑袋。

　　“聒噪！”
　　低沉地声音从人群后面响起，仿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压在了每个人头上，紧接着走进来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在场所有人都低头弯腰，等着这个男人发号施令。
　　“把他带去79军区监狱。”
　　“是！将军！”

　　何佳年又被拖走了。被抓回联盟的这些天，何佳年辗转在各处的监狱里，比他前些年去过的所有地方加起来还要多。
　　不过军区监狱的条件似乎要好那么一点，他住的牢房好歹还有张床，不用再睡又硬又冷的地板了。
　　何佳年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侧身数着窗上的铁栏杆。
　　“一，二，三……”
　　意识朦胧之际，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

　　“天上的鸟儿没了翅，
　　水里的鱼儿翻肚皮，
　　地上的人儿哭啊哭，
　　问我在哪里......”

　　“佳年佳年快回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被带回了忘忧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