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夜曲》清淞song

2、明天开始，我会真的忘记你

　　海港市立医院神经内科的灯光总是惨白的。

　　许昭躺在病床上，耳畔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肩的疤痕——那是十七岁那年，父亲醉酒后用碎酒瓶划下的。疼痛早已消散，但皮肤下的神经仍会在阴雨天隐隐发烫，像某种顽固的记忆。

　　病房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咸涩的海风。

　　"体温37.2℃，瞳孔对光反射正常。"主治医生翻着病历，对身旁的女人说道，"逆行性失忆，短期记忆像被潮水冲散的沙堡，但有趣的是……"他敲了敲病历本，"她的肌肉记忆完好无损。"

　　许昭缓缓转动眼珠。站在窗边的女人逆着光，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露出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裤线。她的右手戴着真丝手套，深蓝色，像某种深海生物的皮肤。

　　"记得自己叫什么吗？"女人走近病床，手套抚过床尾的姓名牌。金属牌面映出她胸前的工牌——宋临雪医学研究所首席顾问。

　　"许昭。"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野生动物摄影师。"

　　宋临雪笑了。不是礼节性的微笑，而是某种解剖刀般精准的表情——嘴角上扬15度，眼角纹路分毫不颤。她摘下右手的蓝手套，露出修长苍白的手指。

　　"真巧。"她的指尖点在许昭左肩的疤痕上，"我昨晚刚看完你的《蓝环章鱼》系列。"

　　许昭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动作被宋临雪精准捕捉——监控镜头后的实习生们后来反复分析这段录像，争论那究竟是疼痛反应，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恐惧。

　　"疼吗？"宋临雪的指甲划过疤痕末端。那里有个极小的针孔痕迹，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不记得了。"许昭闭上眼睛，"医生说我的记忆像被蛀空的贝壳。"

　　宋临雪从口袋里取出什么。许昭听见玻璃碰撞的轻响，睁开眼看见个标本瓶——蓝环章鱼的触须在福尔马林里缓缓浮动，瓶底刻着"S-1987"。

　　"认得这个吗？"

　　许昭的呼吸频率加快了3%。病房角落的监护仪发出轻微的提示音。

　　"非洲…海岸线。"她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被它蛰伤后，我就…"

　　"不。"宋临雪突然俯身，消毒水混着苦橙香水的气息笼罩下来，"这是三十年前的实验标本，编号S-1987-04。"她的指尖停在许昭的颈动脉上，"而你外婆，正是它的采集者。"

　　监护仪的滴答声变得急促。

　　许昭突然抓住宋临雪的手腕。她的指甲陷进对方苍白的皮肤，留下半月形的红痕。"你是…阿雪？"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外婆实验室的…实习生？"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许昭的外婆从未收过学生。

　　窗外的海鸥突然尖啸着掠过。宋临雪的表情在那一瞬出现裂缝——监控录像第47帧显示，她的左眼睑颤抖了0.3秒。

　　"你记得。"她抽回手，重新戴上蓝手套，"有趣。"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时，看见宋医生正在调整输液速度。许昭安静地躺着，睫毛在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没人注意到她的右手小指正以特定频率轻叩床沿——摩斯密码的"S"，也是"S-1987"的首字母。

　　"明天会做记忆诱发测试。"宋临雪离开前说，"希望你能认出这个。"她放下一张照片：年轻女性站在实验室里，左手戴着蓝手套，右手藏在白大褂口袋中。

　　门关上的瞬间，许昭睁开了眼睛。她摸向枕下的手机，相册最新一张照片拍摄于非洲——她的镜头里，蓝环章鱼正缠绕着潜水员的氧气阀，腕足上的蓝环在暗海中闪烁如星。

　　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2023.06.03。

　　与宋临雪母亲自杀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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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开始下了。

　　雨滴拍打着玻璃，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病房里惨白的灯光。许昭盯着天花板，耳畔是走廊尽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宋临雪的高跟鞋踩在医院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某种精密的计时器。

　　她缓缓抬起右手，凝视着指尖。那里还残留着宋临雪手腕的温度，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橙香气。

　　"真奇怪。"许昭轻声自语，"法医也会用香水吗？"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时，进来的是个年轻护士，推着药车，车轮发出吱呀声响。

　　"睡前药。"护士递来一个小小的纸杯，里面躺着两粒白色药片，"有助于稳定记忆。"

　　许昭接过纸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药片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刻痕，但当她倾斜角度时，灯光在药片边缘折射出一道极细的蓝线——几乎不可察觉。

　　"这是什么药？"许昭抬头问道。

　　护士的笑容僵了一瞬："只是普通的镇静剂，宋医生特别嘱咐的。"

　　许昭将药片含在舌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护士满意地点点头，推着药车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许昭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巾，将药片吐出。她用指甲小心地刮下药片表面的蓝色涂层，在纸巾上留下淡淡的痕迹。这颜色她很熟悉——和宋临雪手套上的蓝如出一辙。

　　雨声渐大。

　　许昭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的肌肉记忆确实完好无损——十七岁那年被父亲划伤后，她曾整整三个月无法正常行走，是外婆教会她如何在疼痛中保持平衡。

　　病房的储物柜里挂着她的外套。许昭从内袋摸出一支钢笔，旋开笔帽，里面不是笔芯，而是一根细长的金属针。她将沾着蓝色粉末的纸巾小心地卷入针管，然后重新藏好钢笔。

　　走廊的灯光突然暗了一下。

　　许昭迅速躺回床上，闭眼假寐。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她还是捕捉到了——有人站在门口，静静地观察着她。

　　五秒。十秒。三十秒。

　　最终，脚步声再次远去。

　　许昭睁开眼，看向床头的病历卡。本该写着"逆行性失忆"的诊断栏，被人用黑色记号笔涂改过，隐约可见原来的字迹："创伤性记忆障碍，伴病理性说谎倾向"。

　　窗外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贴在墙上的值班表——今晚负责查房的医生姓名栏里，赫然写着"宋临雪"。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细小的触须。许昭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S-1987"的编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宋临雪从未问过她，为什么能一眼认出那个标本瓶上的编号。

　　凌晨三点十七分，医院的供电系统短暂跳闸。

　　黑暗笼罩病房的瞬间，许昭听见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她保持着均匀的呼吸，眼皮下的眼球却快速转动——这是装睡者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一缕苦橙香飘近。

　　宋临雪的手指拂过许昭的颈动脉，停留了三秒。监护仪的电极不知何时已被拔除，屏幕上一片死寂。许昭能感觉到冰冷的针头抵在自己左手腕内侧，那处陈旧的针孔疤痕突然刺痛起来。

　　"你的睫毛在抖。"宋临雪的声音带着笑意，"装睡时记得放松眼轮匝肌。"

　　针头刺入皮肤的刹那，许昭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两人在黑暗中无声角力，输液架轰然倒地，惊醒了隔壁病房的患者。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临雪抽回针管，许昭的指尖擦过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面藏着个硬物，形状像是小型的标本瓶。

　　"明天见，许昭。"宋临雪后退时，高跟鞋踩碎了地上的药片。蓝色粉末在应急灯的绿光中泛起磷火般的微光。

　　护士破门而入时，只看见许昭独自坐在床边，左手腕渗出一粒血珠。

　　"做噩梦了？"护士捡起输液架。

　　许昭望向窗外："梦见深海里的蓝环章鱼...在给猎物做标记。"

　　晨光初现时，保洁员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破碎的注射器。针管内侧残留着微量液体，检测报告显示：这是浓度为0.1mg/ml的毒素，混有苯二氮卓类镇静剂——与三十年前S实验室失窃的药剂配方完全一致。

　　而此刻的许昭正站在医院天台，指尖把玩着从宋临雪口袋里顺来的东西——不是标本瓶，而是一把刻着"S-1987"编号的解剖刀。刀柄缠绕着蓝色丝线，与她幼时在外婆实验室见过的如出一辙。

　　海风扬起她的病号服。

　　楼下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许昭低头，看见宋临雪正走出住院部大门，白大褂下摆翻飞如鸟翼。似乎感应到什么，她突然抬头——

　　两人隔空对视的刹那，许昭松开手指。解剖刀坠向地面，在晨曦中划出一道蓝光。

　　宋临雪抬手接住坠物，动作熟练得像接过手术器械。她展开掌心，刀柄上缠着的纸条写着：

　　"明天开始，我会真的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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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冲刷着海港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玻璃幕墙。宋临雪站在档案室最里层的铁柜前，指尖掠过一排排泛黄的病历袋。灰尘在射灯下飞舞，像被惊扰的深海浮游生物。

　　"1987年的记录在这里。"管理员递来一个黑色档案盒，金属锁扣已经锈蚀，"不过6月3日那天的监控带早就..."

　　"我知道。"宋临雪戴上蓝手套，盒盖开启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盒内只有三样东西：
　　半张被福尔马林浸透的实验记录，字迹模糊处能辨认"样本S-1987-04"和"终止实验"

　　小女孩的蓝色发绳，系着实验室标签绳

　　宝珀手表的保修卡，持有人签名：苏雯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宋临雪将发绳举到灯下——发丝DNA检测显示，这是她五岁时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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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昭的病房】

　　许昭用钢笔针管吸取窗台上的雨水。水滴在玻璃片上显现出淡蓝色沉淀物，与药片涂层成分相同。她翻开偷来的值班表，在6月3日那页发现用铅笔写的备忘：

　　"今日标本处理：S-1987系列，监护人宋玥"

　　字迹与三十年后乐谱上的修改笔迹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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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地下室】

　　冷藏柜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宋临雪拉开标着"特殊样本"的抽屉，取出一支密封的玻璃管——里面悬浮着蓝环章鱼的神经节，标签写着："许昭，1987.06.03采样"。

　　她的手套突然被玻璃划破。血珠滴在标签上，与陈旧的血渍重叠成诡异的图案。

　　天台

　　暴雨中的金属栏杆冰冷刺骨。许昭举起相机，镜头里宋临雪的白大褂翻飞如帆。

　　"你母亲自杀那晚，"许昭按下快门，"苏雯的宝珀手表停在11:47分。"

　　闪光灯照亮宋临雪瞬间苍白的脸。她手中的解剖刀反射出监控探头的红点——许昭早已入侵医院安保系统。

　　"而你的第一份尸检报告..."许昭递过照片，画面里小女孩躲在实验室储物柜，"把死亡时间篡改了整整两小时。"

　　雨幕中，宋临雪的笑声混着雷声轰鸣："所以你现在要报仇？用我教你的毒药学？"

　　许昭旋开钢笔，针尖泛着蓝光："不，是用外婆没完成的实验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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