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浮尘往》懈酒儿

33、离别前夕

　　雪若山下，花雨墨于一花草小屋中等待苏落枫的苏醒。

　　虽只是雪若山下，但寒意依旧刺骨，不过小屋中却十分温暖。花雨墨从窗户望向雪若山，内心忧沉。

　　你并不受尸禾石的影响，明明可以自己走的，为什么要回来？那穿心般的反噬，你当时可是痛不欲生？苏崤，对不起。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竟又响起了梦里的声音。

　　“对不起……”

　　那道声音充满了亏欠，比她还要多得多。

　　“梦中之人，你也很愧疚吗？”花雨墨自语，“倘若你是过去的我，倒不如——”

　　说着说着，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以前，她从不去在意那个梦，一心只想平平无奇度过岁月，直至如今，她才明白，原来愧对于一个人是那么难受，那么过去的自己，如此深刻那件事，又该是多么愧疚。

　　不经意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用平时的语气问外面的人：“谁？”

　　门外的人回道：“是我。”

　　听声音，应该是林空云了。

　　“进来。”

　　林空云推门而入：“聊聊吧，墨大师姐。”

　　“不聊！”花雨墨拒绝得很干脆。

　　林空云也不打算出去，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

　　“瞒了我们多少事呢？墨大师姐。”

　　花雨墨闭了闭眼，毫不客气地道：“我可没要求你们跟来。”

　　林空云也没好气地道：“那又如何，跟了一路，你总得告诉我们怎么个事，特别是那个苏落枫！”

　　与此同时的门外，成远文和明楚轻趴在门角偷听。

　　“好像又要吵起来了。”明楚轻小声道。

　　“若不然我们进去劝劝？”成远文也小声道。

　　“那不行，过去可不就被发现了？反正他们二人经常吵，也不差这一回了。”

　　“好像也是。”

　　在他们二人正聊着时，忽然花雨墨冰冷的声音就传入了耳中。

　　“外头趴着多累，二位不如进来坐着听？”

　　他们知道，完了。于是颤颤巍巍地走进去，唯唯诺诺地道：“师姐好。”

　　花雨墨冷冷地盯着他们二人许久，最后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平和了许多。

　　“坐下吧。”

　　二人犹豫了几分，才愣愣地找位置坐下。花雨墨也才将自己与苏落枫的事告诉了他们。

　　雪若山上，苏落枫望着花神离去的背影，更多的是心疼。

　　面临消失的神明，心仍容万众生灵，于自己的生死看得如此淡然，果真是、神爱众人。可众人，真的爱神吗？

　　花神收了收情绪，与她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关于自己身上的契约？”

　　“您知道我的目的？”她猛然吃惊。

　　“若不是玲玥让你来，你又怎会找到此处通道？又如何会有她的印记？再则，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无非是因为契约带来的肉躯与你灵躯的排斥。”

　　“所以，您知道。”

　　“当然，不过……”

　　“不过？”

　　“你的朋友似乎很着急呢。”

　　“朋友？”她的声音低了许多，“我们，其实并不熟悉。”

　　“是吗？”花神笑了笑，“我看花雨墨待你倒是很上心啊，她现在还在雪若山下等你。”

　　“她在山下，等我？”苏落枫先是愣了一下，后来又想着，不妨让花雨墨上来好了，免得到时她还要另传消息给她，“那，让她上来吧。”

　　反正苏落枫是不可能下去的，毕竟她还需要寒气暂稳灵力，花神自然也知道这点，便应了她。

　　花雨墨来到后先是看了眼苏落枫的情况，才与花神道了谢。

　　花神笑笑，便迎她坐下，并道：“你们的情况我已知大概，我想，你们都想知道关于这个契约的事。”

　　花雨墨点头，道：“您，可愿告知？”

　　“当然，不过，”花神坐到了花雨墨对面，拿出一卷卷轴铺开，一根根线条从中飘出，绘制成画卷，“你们先听我讲一件远久的故事吧。

　　万年前，时空混乱，轮回塌陷。
　　时空之门破碎，时空出现裂痕，使各时空相互连接，纷争由之而起；轮回亦然关闭，生灵不得转生，怨灵、亡灵通过轮回裂口来到人间。一场浩大的混乱，以血为地，尸骸为垫，天地混搅，生灵灭亡，似将一切都推向了毁灭。
　　好在，时空轮回所创造的，拥有时空和轮回之力的生命——双生古族，耗尽了自己的一切，将混乱平息。而他们的最后，是双生古族尽数死亡，无一生还。那次之后，时空轮回的自我修复能力也大大减小，因为，双生古族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平衡时空轮回，他们死后，便再无人能去做了。”

　　苏落枫问道：“时空轮回既能创造双生古族，为何不能再创造一些，来平衡时空轮回？”

　　花神道：“创造，谈何容易。双生古族之人，皆由时空轮回之力孕育而来，要想孕育一位拥有双生古族血脉之人，少说也要一万年。”

　　“一万年？”苏落枫和花雨墨大吃一惊。

　　苏落枫又道：“所以您的神魂是在那时被卷入藏罗海的？”

　　“是。”

　　苏落枫和花雨墨沉默了一下。从万年前至今，那么花神所剩下的时间，仅剩一二年！

　　安静的雪若山，只能听见冰冷寒风的呼呼声。门前独棵梅花，绽放得艳丽，顶端的梅花于风雪下坚韧生长、绽放，是这棵梅花树中最鲜艳的一朵，但花根下，却有了腐败之迹。

　　花神转移了她们的关注点：“现在，该来说说你们身上的契约了。
　　你们身上的契约乃是双生花的生死契，同存同亡，灵力相互转换，若是日后你们修为突破一万，可融合你们的灵力，如此一来，融合而来的强大力量足以让你们越仙成神，还能拥有时空轮回之力。按你们的情况，”她看向了苏落枫，“若是你死去，“又看向花雨墨，“你亦会死去，但你的死亡，不会牵连到另一个。”

　　“也就是说，这个契约来自于我？”花雨墨道。

　　“嗯。”

　　苏落枫道：“您与我们说万年前的事，莫不是与双生花有干系？”

　　“不错。”花神道，“双生花与双生古族有很大的关系。双生古族的血脉并不能传承给自己的后代，也就是说，双生古族的血脉不会凭空增多，只能由时空轮回创造出来。不过，双生古族死后，其血脉就会发生变化，成为双生花血脉。同样的，双生花血脉也不能传承给自己的后代。双生花的血脉之力来自双生古族的血脉之力，但也只有一部分。”

　　花雨墨有些疑惑：“可我的本身并不是双生花，怎会有双生花的血脉？”

　　“因为双生花血脉和双生古族血脉还是有很多区别的。双生花的血脉虽不能传承给后代，但能把自己的双生花血脉转让给他人，自己变成一位普通人，而获得血脉之人，能拥有其血脉之力，自身不会变成双生花。”

　　“这也难怪你会不知道。”苏落枫对花雨墨道。

　　花雨墨沉思了半响，问道：“那此契约该如何解开？”

　　“好说，我看过你们的情况了，你们只是暂时结下了契约，只要分开一些时日，契约便会自行解开。”

　　所以，是该离开了吗？

　　苏落枫不禁看向了花雨墨。她们互相看着对方，却都没有说话。

　　花神又道：“不过双生花血脉有一个特性。在年满十八前，必须作出选择，成人，成神，成魔，成妖，或成鬼，若未作出选择，将面临死亡。这个特性被称之为择还。
　　因为双生花血脉之人不来自任何一个世界，所以，他们需选择一个形态以吻合所在时空，致以生存，而且，他们成神只需一个择还期，并不需要历劫飞升。不过他们也可以不经历择还期，只要与别人立下契约，便可与他人共生，他生则生，他死则死，只是要为他人承担部分伤痛。所以，他们一般不用此契约。”

　　“年满十八……”花雨墨陷入了深思。

　　花神看向花雨墨，道：“我记得，你也快到时候了。”

　　花雨墨低声无神地道：“是。”

　　后来，林空云等人只看到花雨墨下了雪若山，大概是因为苏落枫还不便下山。

　　他们都寻问着苏落枫的情况，花雨墨用往常的语气回答他们：“无大碍，明日便可回去。”

　　雪若山上，花神终是有些累了，有些乏力地与苏落枫道：“方才我并未告诉你们，双生花血脉虽无需厉劫便可飞升，但他们并无神位，也就意味着不可轻易成神，而在花雨墨身上，有道禁咒，让她不可成魔，成妖和成鬼，一旦如此，便会神魂聚散。”

　　“什么？”

　　苏落枫很是吃惊，亦有丝担心。本以为花雨墨未来成神，没曾想最后竟是如此结果。

　　“但，”花神又道，“她并不知道这道禁咒的存在，这道禁咒是连神力也无法破除，所以我想，在我消逝后，请你将我的神位交与她。”

　　“你要……”

　　“我将助她成神，而且，她一定会需要的。”

　　花神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试图自己的神力和神位都留存在她体内。

　　“不！不行！”

　　苏落枫想拒绝，但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请不要拒绝，这是我的决定。神位，可在她需要时给她，我看过了，未来，你们还会相遇，更会有一场浩劫，这是我最后，能留下的了。”

　　说完，花神的头发瞬间花白，失去神力和神位，她的生命将不到半年。

　　“你……”

　　苏落枫看着满头白发的花神，心中深感悲凉，一时说不出话来。

　　花神只对她微笑着，道：“小白，一切都变了太多，我还真有点想念儿时的你。那时的你，跟着玲玥，还经常来我这呢。”

　　“过去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呢？

　　“过去啊，我已经记不清了，不仅我的生命在流逝，就连记忆，也开始被忘却了。”

　　“那葛辰呢？他呢？他该如何？”

　　“他……”

　　花神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寻他过来！”

　　“不！”花神声音有些忧伤，“世间难有两全事，终寄相思天隔人。”她站起了身，一面走一面道，“生命的最后一刻，花海相伴，鲜艳灿烂的生命，唯独一我消逝。若如此，那必定是我最大的遗憾。”

　　“既是遗憾，为什么不能去！”苏落枫喊道。

　　花神停住了。

　　她继续道：“生命既至最后，大胆些又何妨？留下遗憾，你以为触动谁？所有人都会忘记。”

　　花神停留了许久，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迈出了门外。

　　而等待已久的文神，等来的，是满头白发的花神。

　　“你怎能……”文神欲言又止。

　　花神只是和平时一样，慢慢坐了下来。

　　“见我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文帝可莫要浪费了。”

　　之后，他们几人被花神留下了几日。这几日里，花神对苏落枫很上心，与她作画，教她复苏生命之法，这对她的医术十分有利。花神还教苏落枫与花雨墨运用双生花的力量，又传授了她们自己的修为。

　　终于，他们离开了花界，只有苏落枫内心复杂，关于花神最后的秘密，只有她知道；关于花神的传承，只有她知道。关于花神，她虽然忘却过去，但对她的经历，她却深感悲痛，而她头上的红绳又悄悄削短了一段。

　　离开金陷峰后，许多人都好奇他们为何如此久，而他们却先被葛辰带回了百萧宁峰。

　　回到峰中，葛辰什么也没说。走了许多，成远文才忍不住问了。

　　“师父您难道……”

　　话未说完，葛辰便打断了他。

　　“我知道，”葛辰的声音似乎遮掩了几分抑郁，“知道一切。”

　　苏落枫也有些奈不住了，相爱之人即将天隔，难道不心切吗？

　　她道：“不去吗？”

　　她问得很简单，她并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劝，去摧促他。

　　葛辰停下了脚步，道：“你们应该是最后去过花界的人了，因为花神将逝时，花界将暂时与外界断切联系，我无法前往，而她若是离开花界，将会死去。”

　　苏落枫内心一颤，她终于明白了花神的话。

　　“生命的最后一刻，花海相伴，鲜艳灿烂的生命，唯独我一人消逝。若如此，那会是我最大的遗憾。”

　　因为陨落于花界繁花之中，虽灿烂生命伴她最后一刻，但却不能见想见之人最后一面。

　　“若如此，她会多么遗憾。”苏落枫低声道。

　　葛辰咬着唇没有说话，自顾地走了。花界联系已断，任是天界也无能为力。

　　是夜，苏落枫早早便入睡了。但按理来说，发生这么多事，她不该那么早入睡的。

　　不出所料，在她的梦境里，闯入了一位大人物——天云。

　　她开始有些震惊，但又觉得奇怪。

　　他怎会来？莫不是假象？随即，她转身要离去，却听那人叫住了她。

　　“回来。”

　　她这转过身来，问道：“您……是掌门人？”

　　天云很认真地道：“是。”

　　“所以，”她顿了一下，“我要拜你吗？”

　　说真的，她不想，何况她并不算山雨门的人，何谈拜与不拜呢？

　　天云微微笑了笑，道：“这并无他人，你若不想拜倒也可以，反正你并非我山门中人。”

　　“那我可就真不拜了。”她早便猜到天云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所以并不打算掩饰。她又道：“不知掌门人来寻我所谓何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天云向她走近了些，“不过是比试时相中了你的本事。”

　　说完后，他却暗自皱了下眉，内心却道：“怎么回事？他身上的气息并不是玄儿的，可却又有辛儿的气息，莫不是——他是悦荧的孩子！怪不得，没想到竟和玄儿有几分相像，辛儿和悦荧的眉目本就相像，那他的眉目也自然会像辛儿了。不过，也很好了。”

　　“难不成你想收我入门？”

　　天云道：“你若是愿意的话。”

　　苏落枫果断婉拒了他：“很抱歉，我并不愿意，我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说完，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天云。

　　天云笑了笑，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温柔地道：“放心，我并不强迫你，你该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苏落枫愣了一下，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想做之事？我究竟想做什么呢？除了找回过去，我什么也不知道。

　　次日，寞嘉儿来寻苏落枫，他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小声道：“师父，您醒了吗？”

　　苏落枫被他的声音惊醒，缓缓爬起身，清醒了会儿。

　　“何事？”

　　听到回应，寞嘉儿才将声音放开。

　　“听您的话，我把书背完了。”

　　苏落枫有些惊讶：背完了？这么快？也是，我这前前后后也差不多半个月了。随即，她迅速起身收拾。

　　“等我片刻。”

　　“好。”

　　寞嘉儿便在门外静静候着。

　　不久后，苏落枫开门迎他进来。寞嘉儿抱着书拘谨地进来，对于如今的师父，相处并不多，他便不敢大举动他，，便更加拘束了。

　　苏落枫并不大在意，便先坐下，并道：“坐吧。”说完便想喝点水润润口。

　　刚起手，却见寞喜儿利索地给她倒了茶，她愣了一下，又是见寞嘉儿将茶水递到她面前，并客气地道：“师父，请喝茶。”

　　她顿了几秒，随后接过茶水浅喝了一口。见此，寞嘉儿的心才安了些许。

　　看来，他们得要多交流些，免得太过于疏远。她道：“既然背完了，那我便要考考你了。”

　　寞嘉儿轻轻放下书，眼里充满了信心。

　　“好，来吧。”

　　她张口又闭口，叹气道：“你先坐下。”

　　寞嘉儿坐下了，坐姿端正，如挺拔的青松。

　　大概半炷香后，问答结束。苏落枫觉得还不错，几乎都背下来了，索性便夸了他一番。

　　“不错，差不多都记住了，看来你还是很有天赋的。”

　　寞嘉儿谦虚地道：“其实也没有很厉害，我还是，”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忧伤，“还是比不过爹，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你的父亲，是位医者？”

　　“是的，平业药庄，是爹的。”

　　苏落枫惊讶道：“原来药庄是你阿爹的！”

　　“是啊，只是药庄在，而他却不在了。”

　　苏落枫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节哀。不过至少，他给麟桦城带来了幸福，也同样，一直守护着你。说不定，他就看着你一步一步，走他曾走过的路，到那时，你会明白一切。”

　　听了这番话，寞嘉儿也振作起来。

　　“对！他其实一直都在，我要变成像爹一样的人，救更多的人。”

　　“你若能这么想，你阿爹，定会为你而感到高兴的。”她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针灸，“说起来，我在药庄里拿走了不少针炙，如今，物归原主罢。”

　　她将针炙递给寞嘉儿，寞嘉儿却摆了摆手。

　　“不用了师父，这些针灸在我手里毫无作用，反倒在您手中能救很多的人。”

　　她迟疑了一会儿，恰好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声音还有些粗鲁，但仅敲了三下，之后便没声了。

　　她起身要去开门，但寞嘉儿先去了。

　　“师父，我去吧。”

　　“嗯。”她便坐下了。

　　之后进来的，是明楚轻。

　　明楚轻直接找位置坐下了，并道：“苏兄，身体可好些了？”

　　寞嘉儿顺手给他倒了茶。

　　“好多了。”她道，“多谢关心。”

　　“既然好多了，那便随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百萧宁峰就这点大，还能去哪？”见苏落枫仍旧未动，他又道，“唉呀，所有人都在呢，就差你俩了。”

　　于是，明楚轻便带着他们二人去了竹林。